庙堂再高,江湖再远,两者也绝不可能不相通。
    而任真,恰恰又是同时居于两者巅峰的核心人物,在北唐南征的节骨眼上,他难以割舍下一方,全身心投入到一方的角逐中。
    好在已经拿下列柳城,叩开南晋的西部大门,接下来开辟第二条、第三条进军路线就轻松许多,他没必要再身先士卒,在战场上领兵厮杀,是时候调转重心入江湖了。
    杨靖和唐逆是精明人,知道侯爷最有主见,不该问的就别问,低头吃着肉食,同时凝神聆听他的吩咐。
    任真拿起毛巾,擦了擦嘴,靠在椅子上说道:“我今晚说的,只是我个人意见。唐逆回长安后,务必把原话转达给陛下,一应军务,皆由圣裁决断。”
    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垄断朝纲,只是高攀还太小,朝廷缺少中流砥柱,他不得不操这些心。但君臣礼节、决断大权,绝不能废止。
    唐逆默默点头。
    “西南这边,由杨靖跟小和尚镇守。渡江的东西两线大军,同样不能缺少八境大宗师,你替我带封信回去,请裴寂出面,跟范东流搭档,你跟隋东山一起去西线。”
    诸子百家里,兵家的剑道群雄更适合战场厮杀,让这两位随军出征,是最明智的决定。
    其中暗藏着一层关节,任真没说出来。剑道如今有两名大宗师,若是把他们留在长安,万一生出不轨之心,届时朝中兵力空虚,那将是致命祸端。
    唐逆斟酌着措辞,问道:“毕竟是举国伐晋,只请两名大宗师助阵,是不是有点少?”
    除了裴寂和隋东山,此时北唐还剩三名大宗师,分别是李慕白、薛饮冰,以及重回巅峰的顾海棠。
    而在南晋这一方,大宗师共有四人,分别是陈玄霸、长生真人、无心,以及背叛北唐的颜渊。
    至于付江流和玄悲,他们虽是晋人,在这场国战中,注定不会站在南晋阵营里,不必考虑在内。
    因此,从宗师数量上看,北唐也略占上风。
    听到唐逆的话,任真不置可否,反问道:“如果再抽人南下,陈玄霸趁机闯长安,谁挡得住?”
    唐逆顿时语塞。
    虽说武帝受限于心疾,只能战斗一个时辰,但他毕竟是天下第一,挟九境之威,绝非一名八境大宗师就能匹敌。
    万一武帝兵行险招,来个南北两帝相会,长安兵力空虚,谁能护住年幼的小高攀?新君被刺,北唐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势被颠覆,后果不堪设想,唐军就只能收兵,撤回北岸。
    所以,鉴于自家皇帝不是高手,为了稳妥起见,长安城至少得留两名大宗师。
    任真剔着牙,侃侃而谈,“薛饮冰是新晋儒圣,根基尚浅,也不擅长临阵肉搏,适合坐镇京师。但儒家未必没有异数,让墨家巨子留下来制衡,才能确保无虞……”
    论心机谋算,他绝对是当世第一人。他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使是自己敬重的六师兄,他也选择留一招后手。儒墨渊源极深,而李慕白是小高攀的义父,如此制衡,两家都没法独大。
    “不瞒唐将军,我那刚出生的两个宝宝,也都留在京城。无论如何,京城绝不能有闪失,请你转告陛下,我父亲已经被抓走了,我的孩子,他一定要替我保护好!”
    其实,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如果武帝冲着孩子去,继续绑架他的亲人,他将会彻底崩溃。
    唐逆深知这句话的分量,不敢再坐,凛然行礼说道:“请侯爷放心!”
    杨靖也不好再坐着,跟着起身,宽慰道:“有尊夫人在,凭她的道行,世上没人能伤害到孩子们!”
    任真坐在那里,神情变幻,没再说话。
    ……
    ……
    三日后。
    寿春城里,来了两个年轻人。
    他们走在热闹街市上,头顶都带着斗笠,路人们无从察觉到,其中一位不仅面容被毁,伤疤狰狞,更是双目已瞎,却能行动自如,跟常人无异。
    任真离开列柳城后,下一个目标既不是金陵,也不是佛道两家山门,而是南晋腹地内的这座小城。他来这里,跟攻城略地无关,只想找人。
    半年前,寿春太守走马换人,新上任那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操着浓重的江北口音,常被属下们背后模仿取笑。
    他叫吴道梓。
    他是北唐的叛徒。
    他归降南晋后,过得并不如意。
    他以为去年献城开国,立下首功,会受到武帝重用。
    他不曾想过,见风使舵、卖主求荣的小人,换作哪个朝廷,都不敢真正信任他。
    他以为会成为朝中重臣,再不济也是封疆大吏,但到头来,他得到的只是区区一座寿春城,比曾经的丹青城都小,简直是赤裸裸的讽刺。
    他一直认为,大争之世,当顺势而为。他不惜背上通敌叛国的骂名,顺势而为的结果就是,被抛弃在偏远小城里,苟延残喘,度过余生。
    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翻身了。
    丹青绝?早已沦为笑话。
    无论叛徒如何落寞,都该不得好死。任真专程来寿春,就是要铲除这个奸佞,给予叛徒应有的下场。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付这种小人,任真一向有的是办法。
    此时,他走在路上,感知着周围的情形,随口问道:“在你们吴家,跟你交情最深的是谁?最受你父亲信任的又是谁?”
    身旁同行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吴道梓的次子,吴酬。
    在神农大典上,任真进入星辰阵不久,比试还没结束,李慕白便降临那处,将峡谷所有人监视起来。吴酬见势不妙,企图偷偷溜走,又哪能逃过墨家巨子的眼睛。
    于是,吴酬和齐先生被擒获,囚禁在杨靖的军营里。
    任真出关后,知道这一情况,便计上心头,给吴酬服下一种慢性毒药,胁迫他就范,才带他来到这里。
    他的性命被任真攥在手中,只能任由摆布,别无选择。
    吴酬闻言,温顺地答道:“都是同一人。他是我们丹青道的大长老,叫吴法。”
    正是前年那次议会上,提出“大争之世、顺势而为”的那位。
    那天,任真和颜渊前往吴府,遭到无礼驱逐,颜渊先后出手打晕三人,最后倒霉的那位就是吴法。(第7章)
    今天,任真亲自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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