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打算跟崔神末虚与委蛇。救走崔鸣九,本身足以表明他的立场,再装出一团和气,也没有多大意思。
    他为筹粮而来,如果遇到别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会视而不见,不想横生枝节,得罪当地门阀,对筹粮公务造成麻烦。
    但眼前不同,别人敢欺负到他的弟子头上,他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无论如何,这摊烂事他管定了,必须要替崔鸣九出头,夺回属于他的所有家产。
    见任真毫不掩饰敌意,崔神末脸色骤沉,“何必意气用事?我知道,你为筹措粮草而来。就算是朝廷军需,也不能强买强卖,做出强盗行径,你这般盛气凌人,绝非谈生意应有的态度。”
    他当然不敢跟朝廷对着干,但朝廷也得讲道理,不会明目张胆地抢粮。崔家是清河本地门阀的领袖,众望所归,任真要想谈粮食生意,就不能激怒如今掌权的他。
    任真闻言,嗤然一笑,“你以为,失去崔茂的崔家,还会是以前那个崔家?等着看吧,明天晚上,我会……”
    话没说完,府邸深处忽然传出嘈杂声,紧接着,一团黑影从虚空闪烁而来,转眼便飘落在任真身旁。正是杨玄机。
    他右臂架着一名中年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直垂着脑袋,已不省人事。
    杨玄机对着任真,摇了摇头,“我去晚了一步。”
    任真不由一怔,“什么意思?”
    杨玄机话音干涩,“我赶到时,他刚服毒而死。”
    任真脸色大变,崔茂竟然死了!
    他搀扶的崔鸣九本就虚弱,听到这声噩耗,悲痛攻心,立时昏迷过去,瘫软在任真身旁。
    任真异常愤怒,转头盯着淡定自若的崔神末,杀意淋漓绽放,“你竟敢谋财害命,毒死你兄长!”
    崔神末并不畏惧,摊了摊手,露出无辜的表情,“侯爷,您可别把罪名强加到我头上。我一直在这里陪着您,哪有机会指示下人,毒害我敬爱的兄长?”
    他表现得从容不迫,显然,当任真登门求见、甚至在昨天赶到时,他就已经想好对策,如何应对任真的过问。让崔茂死,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把崔鸣九放出来,告诉任真实情。
    这时候,一名管家匆匆跑过来,看似神色慌乱,嘴角却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老爷,大事不好了!茂爷畏罪自杀了!”
    崔神末偷瞥任真一眼,顺势问道:“畏罪自杀?你把话说清楚!”
    那管家早背好说辞,有条不紊地道:“刚才吹水侯来访,您让我请示茂爷,他是否愿意迎客。他张皇失措,以为朝廷查清他的罪状,是来缉拿他归案,一时情急,就服毒自杀了。”
    说着,他从袖里掏出一叠草纸,补充道:“对了,他临死前还写下一封遗书,交代咱们,由大公子崔鸣人继承遗产。”
    “真的?”
    崔神末煞有介事,接过遗书读了半天,才递给任真,“侯爷,我若想害茂爷,根本不必等到今天。刚才您说,崔茂再不见客,您就以勾结叛逆的罪名查抄崔家,他以为东窗事发,就自己了断了……”
    他笑容温和亲切,此时看起来,这副嘴脸格外嚣张可憎。
    他利用任真的到访,当作崔茂服毒的动机,用心可谓阴险。如此一来,任真明知真相,但找不出任何证据,就没法指认,是崔神末害死了崔茂。
    而这封遗书的出现,解决掉他最后的顾虑。
    崔神末心知,如果崔茂被救走,有任真在背后撑腰,必定会重返崔家,将属于自己巨额家产移走,届时,首富世家被抽空,严重损害商誉,他这个家主也就当得没有意义。
    所以,崔茂必须死。只要他一死,崔神末可以伪造遗书,用崔鸣人的名义,将崔茂的份额留在崔家。崔鸣人双眼已瞎,是个废人,控制起来很容易,他就能继续安稳地称霸清河。
    不得不说,他一直没杀死崔茂,专为应付朝廷来人的局面,这招阴险至极。
    任真攥着遗书,气得脸色铁青。
    自他入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耍弄阳谋,算计了他一道。
    他眯起眼眸,盯着遗书上的字迹,心里则在疾速思考,该如何破解崔神末这招。
    崔茂服毒自杀,这是死无对证的事情。明知他在府里,崔神末还敢投毒,自然将所有细节做得滴水不漏。案发现场又在崔家,想从这方面寻求突破,太不现实。
    但是,无法推翻崔茂是自杀的结论,就更难进一步推翻,这份遗书是假的,崔茂的家产更夺不回来。
    这似乎是无解的死结。
    崔神末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和蔼地道:“侯爷,人死不能复生,崔家自会节哀。您光临寒舍,让您就这样干站着,非待客之道,咱们还是进屋叙话吧!”
    他是在给任真台阶下,委婉地劝诫任真,此事已成定局,没人能阻拦他侵吞崔茂的家产。任真若是识趣,就该跟他和睦相处,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跟活人翻脸闹僵。
    他耐心等着任真的回心转意。
    这时,任真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看向杨玄机,问道:“这次出征,张仲景先生有没有随行?”
    张仲景医术超绝,是当世最有名的神医,据说能起死回生,被世人尊称为医绝。然而,他行走世间,救死扶伤,行踪飘忽不定,没人准确知道他的下落。
    听任真这么问,杨玄机微微错愕,张仲景?他又不认识咱们,怎么可能随行!
    他旋即想起来,此人是大名鼎鼎的医绝,任真不会无端问起,迅速答道:“他在啊,怎么了?”
    任真闻言,喜形于色,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扛起昏迷的崔鸣九,火速冲出府外。
    “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杨玄机见状,连忙拎起崔茂的尸体,跟着冲出去。
    他心思机敏,已经隐隐猜出,任真想耍什么样的把戏。
    这两人一惊一乍,匆忙离去,崔神末不明所以。望着消失在门外的身影,他挠了挠头,面露疑惑。
    “张仲景?这名字似乎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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