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要除内奸,始终沉默的杨玄机嗯了一声。
    任真置若罔闻,问道:“现在城里还有多少粮食?”
    暗形伸出三根手指,忧虑地道:“再这样下去,我担心熬不过这个夏天。看来得通知朝廷,再想办法筹措粮草。”
    古往今来,战争拼的就是双方国力,往往谁的后勤供给跟不上,谁就会被战争拖垮,败下阵来。战事漫长,不知何时平息,指望一次性筹足粮草,是不可能的事。
    三军主力开拔时,朝廷迫于粮荒严重,将京城最大的粮商叶家抄没,全部囤粮充公。抄家前,在任真指点下,崔家事先悄悄放粮,让叶家吞掉大部分粮食。
    所以,朝廷共得到六十万石,稍解燃眉之急。
    而在前往乌巢途中,粮队碰上难民暴动,任真慷慨放出十万石救济,早早耗掉一部分。紧接着,由于内奸作祟,粮草屡屡被劫,损失惨重,以至于才过一个月,就已折损过半。
    粮草危机远比预想中来得更早,除了向朝廷求援,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此时没有外人,任真坦然道:“全国各地都闹粮荒,你就算上报京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也没法立即变出粮食。现在又没到秋收季节,咱们要自己想办法才行。”
    暗形猛然醒悟,“对了,在救济难民前,你曾经告诉我,你有办法补充军粮,不会只是句玩笑话吧?”
    任真不想过多解释,说道:“此事我有计较,你就放心吧。这样,咱们划清分工,你留在乌巢,守护粮仓,我负责前去筹粮,如何?”
    暗形微怔,“还留守乌巢?陈白袍的精锐打到庐江,已经距离此地不远,难道咱们不应该火速后撤,将粮草转运到北方?”
    梅琅闻言,同样感到困惑。
    夏侯淳敌不过陈白袍,这是明摆着的事,指望他守住庐江城,未免太不切实际。早撤不如晚撤,现在及早运粮后撤,还能更从容一些,总比仓皇逃难要强。
    任真摇头,望着沙盘说道:“不是我不想撤,而是不能撤。你们且看地形,乌巢和庐江都位于两界山区,易守难攻,一旦咱们撤退,后方千里之内,全是平原地带,将再无险地可守!”
    选择粮仓地址,首要的考虑因素就是地形,只有坚城要塞,最适合囤粮,无需太多精兵,就能把守住。平原坦荡,城池暴露在敌人面前,无险可依,不能当粮仓。
    “而且,你得考虑到,三军还在前线,跟敌军相持,咱们如果早早撤到大后方,运粮路途更远不说,你让将士们如何看待?仗还没打,粮草先运离,绝对会军心涣散,不攻自败。”
    梅琅听懂利害关系,问道:“那该怎么办?恕我直言,夏侯淳溃败是早晚的事,乌巢肯定也会失守。”
    言外之意,想战胜陈庆之,是绝对不可能的。
    任真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冽,“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动摇军心,就以军法论处!”
    梅琅心脏猛颤,噤若寒蝉。
    任真指着沙盘,分析道:“跨过两界山,后方都是开阔平原,一旦让敌军入侵,再难阻挡,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说,庐江已是中路最后一座屏障,绝不容有失,夏侯淳不能再败了!”
    两界山的战略意义太重,夏侯淳退无可退,已经到了誓死决战的地步。哪怕陈庆之是神仙,北唐不想亡国,就得死守两界山,打崩那位白袍神仙的门牙!
    暗形和梅琅面面相觑。
    纸上谈兵谁不会?谁不知道两界山的重要性?问题是,你说不败就不败?打仗靠的是本事,不是意念。夏侯淳一败涂地,并非他不想赢,而是对面有攻无不克的战神啊!
    你要是不服,你去守守试试!
    两人都暗暗腹诽着,没敢当面对任真说这话。
    然而,任真猜到了他们的心思,寒声道:“事已至此,我也没法安心缩在后方。我带一万虎卫,前往庐江城,会会陈白袍!”
    陈庆之的名气太盛,是北唐的头等威胁,要想击溃晋军,迟早都得战胜他才行。在这危急关头,他不敢再作壁上观,而且对夏侯淳很不放心,只好亲自去稳住阵脚。
    他跟陈庆之迟早都会相见,索性就在庐江吧。
    包括杨玄机在内,在场三人听到这话,心头俱一震,吹水侯真是血气方刚,悍不畏死呐!
    沉默半晌,暗形才回答道:“好,既然你亲自出马,我把十万石军粮分给你,一并带到中军。”
    任真转头看向梅琅,淡淡问道:“你不是声称要追随我吗?敢不敢跟我同去?”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大敌当前时,最能检验一个人的胆识和气魄。
    梅琅脸色难堪,讪笑道:“算了。粮仓重地,容不得闪失,这些日子,我和暗形统领搭档,颇有默契,还是留下来协助他为好。”
    任真并不意外,暗骂一声怂包。
    先前在平原上,他以同样的题目考验范东流,范东流欣然应允,答了一句“义不容辞”。
    前后相较,高下立判。
    询问完情况,任真转身,正要离开议事堂,这时,暗形恍然记起一事,说道:“侯爷,尊师此时也在城里。”
    任真骤然停步,心脏砰砰直跳,回身问道:“夫子来了?”
    暗形笑着点头,“不错,你们离开当天,他就降临乌巢,一直在等你回来。”
    这下不止任真,杨玄机的脸色也变了。
    如今局势已经够乱了,在这节骨眼上,董仲舒这个大麻烦居然又找上门来。乱上添乱,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暗暗叫苦,任真很清楚,董仲舒前来,多半还是为了春秋真解。
    自从关系决裂后,二圣之间的追逐厮杀便未停止。受斜谷会战的伤势影响,董仲舒落在下风,无力匹敌颜渊,只有四处逃跑的份儿,伤情再没痊愈过。
    上次他赶到京城,想找任真索要真解,没想到颜渊敢进朱雀阵,更没想到,南晋强者偷袭而至,玄悲小和尚又重挫于他,雪上加霜。
    好在经过这次偷袭,北唐女帝感受到危机,请求颜渊暂时坐镇京城,董仲舒才有喘息之机,离开京城养伤,不必再疲于奔命。
    听说任真率军出征,他喜出望外,兴冲冲来到乌巢城,却扑了个空,得到任真中毒求医的消息,好生懊恼,只能守株待兔。
    现在,任真回来了,这对师徒即将重逢。
    他心里叹息着,对暗形说道:“劳烦你带我去见他。”
    于是,两人走出议事堂。
    杨玄机默默跟在身后。
    任真反应过来,停步说道:“先生请回吧,我独自去见老师就行。”
    他有点担心,这二圣相见,一旦识破彼此底细,势必会爆发一场大战。
    杨玄机背着剑匣,答道:“同在屋檐下,迟早都会相见,不如就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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