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试历来由礼部负责,对于每一名考生,他们都会进行详尽的身份核查,再把相关信息造册在案,以备过后查察。
    身为礼部侍郎,任真要提取牧野的档案,是在职权范围内,轻而易举,无需向任何人请示。
    不一会儿功夫,那名下属返回殿里,将一份公文袋递给他。
    他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开始阅看起来。
    “姓名:牧野
    性别:男
    年龄:二十八
    祖籍:天南道,丹青城
    ……”
    任真静静读着,眉头渐渐皱起来。
    据密档记载,牧野是丹青城牧家的旁系子孙,修行天赋过人,曾在方外之地修行,刚回家不久,便被牧家破格举荐,进入大朝试。
    纸上的叙述文字并不复杂,寥寥数行,若让旁人来看,察觉不出异常,只会认为这是一个望族子弟的寻常轨迹,缺乏亮点可陈。
    任真也没有太多收获,只是有一点,引起了他的警觉。
    “丹青城……如果我没记错,吴道梓的老相好,那位丹绝,好像是叫牧云吧?”(第8章)
    牧云,牧野,看来是一家。
    那么问题就来了,吴道梓引狼入室,献城叛国,丹青城已被南晋占领,夫唱小三随,牧云没道理不一道归降。
    既然如此,牧野还敢光明正大地来应试,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是真不知情,还是不怕被抓?
    放下密档,他心里的疑惑不仅没解开,反而越来越重,于是闭上眼眸,开始静静思忖。
    “最好别跟吴道梓有关,否则就没法查下去了!”
    ……
    半个时辰后,陆续有考生交卷。
    参加武试的考生,卷子题目明显简单很多,只要提前认真备考,通过测验的问题不大,因此,他们率先离开考场。
    文试的考生就倒大霉了。今年的题目太难,难度远超前些年,让他们措手不及。他们还不知道,为防止有人泄题,这份试卷是由主考官大人亲手所出,煞费苦心。
    任真过天眼不忘,学识渊博,他出的题目涉及到的知识面,当然会很广。不仅如此,他奉行学以致用,知行合一,重在考察学生的实践能力,所以,他打破陈规,出了很多应用题。
    用死记硬背的经典名言,临场来解释剖析案例,这还是大朝试历史上头一遭。再加上刚才牧野的纠纷,大家看热闹浪费不少时间,情急之下,就更难作答出来。
    考生们翻动卷子,越往后看,越心灰意冷。只要缺乏真才实学,连生编硬套都费劲,今年还怎么蒙混过关?
    刚才还嘲笑牧野交白卷,这下倒好,报应立即就来了。
    很多人起身,交上空白一大片的卷子,黯然走出考场,在殿外留下绝望的叹息。
    “这题目也太变态了吧?”
    “就算把所有经典丢给我,我也不知从何抄起啊!”
    “命题者肯定是在家怕老婆,只好把气撒到咱们身上……”
    任真听力极佳,当听到怕老婆这句抱怨时,豁然睁眼,恨不得立即冲出去,将那人暴打一顿。
    你才怕老婆,你全家都怕老婆!
    他狠狠咒骂一声后,目光扫视向殿里,发现只剩下最后十余人,文试步入尾声。不管怎么说,能坚持到现在,还提笔有话可写,就足以体现他们的学识。
    任真比较满意,起身走到堂下,负手穿梭在考场的走廊间,不时驻足俯身,从后面旁观一些考生作答。
    “如何看待醇儒和儒修两者的优劣?”
    醇儒,意为学识精粹纯正的儒者,这类人只研习儒家道德学问,不治修行之道,在世人看来,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儒修,带了一个修字,顾名思义,兼顾儒家的学问之道和修行之道,是儒者,同时也是修者。
    任真凝眸细视,只见这名考生答道:“窃以为,此题本身便有谬误,两者并无优劣之分,唯侧重不同耳……”
    他读完这句,情不自禁地咧嘴,好家伙,这年头的学生都会开放性作答了嘛!
    后面继续写道:“《大学》开篇,便言三纲,后更有八目,道尽儒家精髓。无他,唯三不朽耳。醇儒所求,在于立德、立言,成就道德文章,启蒙世人;儒修者,养浩然正气,为除暴安良,报效家国,此立功也……”
    三纲者,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
    八目者,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三纲八目,构成儒家的宏观框架。无论醇儒还是儒修,都必须遵循这个纲目。
    所以,此人的观点深中肯綮。既在规则之内,大家向往的理想彼岸,又有何优劣之分?
    只是为达成目标,各自采取的手段不同而已。
    看完全部答案,任真神情变得凝重,目光望向卷首那个名字。
    邬道思?
    这个人我要定了!
    敢在文试卷子上直抒胸臆,乃至指责题目本身就错了,又见识如此高远,这份气魄和才情打动了任真。
    他知道,自己想找的,正是这样的大才。
    但是他不知道,这名叫邬道思的考生,此时看似在专注答题,其实心里紧张至极,生怕惹得座师不悦,愤愤离去,让他名落孙山。
    他敢如此作答,是见出题者不拘一格,题目新颖,似乎真想考察学生的眼光和见识,所以,才刻意剑走偏锋,有点哗众取宠的想法,希望博得考官认可。
    见任真站在身旁,迟迟没有离开,邬道思意识到,鱼儿上钩了,窃喜之余,暗暗打起精神,继续往下作答。
    这时候,他已写完前面所有题目,只剩最后的压轴大题,而时间也不多了,考场上只剩他一人还没交卷。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交卷者都能写满卷子。恰恰相反,而是所有人都没有写最后一题。
    不仅因为他们不会写,更因为不敢写。
    这道题目是——南晋犯我疆土,前线告急,请拟出退敌之策,多多益善。
    这是再实际不过的应用题。
    此题无人敢答,因为谁都知道,北唐形势严峻,各方面落在下风,并没有万全的退敌之策。
    连当朝的父辈臣僚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他们又岂敢信口开河?
    更关键的是,万一随手写的建议被陛下看到,甚至被采纳,导致北唐大败,到时候,这就是万劫不复的大罪!
    邬道思读完题目,心脏怦然一跳,睿智如他,也迅速意识到妄议朝政的后果,眉关不由紧皱起来。
    任真把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却误解了他的心思,开口鼓励道:“不用担心时间,我等你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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