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夜里,真假宫城对峙时,徐老六接受过一次考问,结果毫无悬念地原形毕露。
    假的就是假的,无论面容有多像,都不可能复制本人的记忆和经历,当然经不起考验。
    此刻,面对再次来临的考验,徐老六心里充满绝望,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熟悉的穿帮场面。
    而这次穿帮的代价,将远远比上次更惨重。
    这太守府戒备森严,暗藏高手无数,绝非区区青帮能比。即便站在角落里的任真,以及同时隐身的老王夫妇现身,也无法救出徐老六,挣脱眼前的困局。
    更蛋疼的是,只要徐老六露出破绽,就等于印证了蔺晨先前的推论,确实有人从中作梗。那么,汪刘两位湘北长官的矛盾不解自破,任真这一个多月的谋划都付之东流。
    凭元本溪的机警敏锐,甚至能进而推断出,绣衣坊整个行动的意图,以及任真的身世等等。这一系列连锁后果,最为致命。
    这场博弈进行到最后关头,徐老六肩上承担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满盘棋的胜负。
    任真远远凝视着徐老六,攥紧拳头,额头上悄然渗出汗珠。
    事关成败,明知徐老六经不起考验,他还是寄希望于老伙计能随机应变,把这关蒙混过去。
    在大家注视下,徐老六缓缓抬手,朝蔺晨做了个请的姿势,表情漠然,“那就尽快问吧!既然大家不信任我,那我何必再赖在这里,稍后会自行告退!”
    蔺晨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宫大人不必激动,这是我手里唯一的线索,必须公事公办。若是误会一场,蔺某甘愿赔罪,以大人的坦荡胸襟,应该也不会介怀!”
    说着,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好了,我只提两个问题。”
    这一刻,房间里的绣衣坊四人屏住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第一个问题。据琅琊阁密档记载,宫大人身世隐秘,绝非看起来那般简单。请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徐老六闻言,不由一怔,这套卷子我特么做过一次啊!
    “我原名为苻田,身上流淌的是前秦皇室血脉。国破家亡,后来改姓换名,才得以混进北唐官场!”
    他嘴上淡淡说着,心里早已汹涌澎湃。
    试想一下,作为一名考生,如果在一场决定人生命运的考试里,你抽到的题目恰好是以前做过的老题,答案了熟于心,你怎会不漫卷诗书喜欲狂!
    阴暗里,任真看得一脸懵逼,哭笑不得。
    人算不如天算呐,没想到那一夜的意外和失误,竟错进错出,能巧妙地化解今日的危机。这正应了道家的老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两个问题,答对一半,只要再将下一题应付过去,徐老六就惊险过关!
    蔺晨点头,继续说道:“第二题,据说宫大人有一爱子,天资绝艳,很小时便被送往山上修行,不为外人所知。那么,令郎现在何处修行?他的恩师又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徐老六不禁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激动的情绪。
    不好意思,这道题他也做过!
    “苍了个天的,两道题目全都撞上,看来俺老徐是把攒了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今天了啊!”
    他强忍住笑意,从容不迫地道:“犬子宫复,拜在西陵书院赵四先生门下。”
    随着这话音落下,任真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擦拭着额头的密集汗珠,表情有些狼狈。
    人力演算终有极限,他没能预料到,自己的对手会这么早出手,推测出大概真相,从假宫城身上发难。他更无法预料到,解开危机的钥匙,原来早就攥在他们手里。
    谢天谢地,这惊险一关总算是过了!
    这时,徐老六借坡下驴,起身朝三人拱手,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已经验明正身,请恕宫某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作势就要离去。
    汪惜芝上前一把拉住,他可不会放心腹军师离开,留自己承担蔺晨带来的压力,“宫大人何必生气!蔺公子行事谨慎,也是为了寻找突破口,早些替咱们洗清冤屈……”
    蔺晨看在眼里,于是作揖道:“公事公办,望宫大人海涵,晚辈向你赔罪。”
    徐老六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这场戏还没结束,他也不能真的离开。
    他看蔺晨一眼,没有去拦对方的赔礼,自顾坐回席位,不咸不淡地道:“得罪宫某事小,蔺公子不必如此。只是,我心里有一些疑惑,也想请教公子,不吐不快!”
    蔺晨同汪惜芝一道回席,说道:“请讲。”
    “说到公事公办,公子可以怀疑我的真伪,那我倒想请教,如何知晓公子不是奸人假扮,前来算计我们呢?”
    蔺晨脸色一僵,有些难以置信,“你怀疑我?”
    徐老六目不转睛地盯着蔺晨,“坦白说,我并不认同公子的推论。因为目前没有任何实据,能证明那神秘人物的存在,更像是你在编故事,假托易容诡谈,让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减轻对刘川枫的敌意!”
    “另外,我觉得你的动机也可疑,一上来就出言恫吓汪大人,试图逼迫我们妥协,好让刘川枫从湘北地盘上攫取利益。公子如何证明,你不是刘川枫的盟友,想虚张声势,替东林党出头?”
    他并非真的怀疑蔺晨,只想混淆视听,搅乱局面,将关注焦点从绣衣坊身上移走。若是再任由蔺晨肆意推测下去,他们只会更加被动。
    果然,听到这接连质问,汪惜芝目光一颤,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刚才蔺晨表现得太强势,将元本溪的大名搬出来,成功震慑住他,以至于他险些忘了自己的立场。
    稍一回味,汪惜芝隐隐觉得,徐老六的话有点道理,“蔺晨分析半天,编出个难辨虚实的凶手,就是想调解我跟刘川枫的矛盾。在我的地盘上,默许敌党的存在,这本身就是我在吃亏啊!”
    作为主人,他不急于表态,只是默默望向蔺晨,看对方如何回应质疑。
    蔺晨冷笑一声,头颅微扬,眉宇间又恢复初时的倨傲。
    刚才流露出的所有情绪,或温和,或歉意,都只是他收服人心的手段。在他心目中,汪宫二人的地位从未改变过。
    “宫城,我看你是怀恨报复吧?敢质疑我,你也配么!”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狠狠地拍在了桌上。
    图穷匕首见,他终于亮出此行的最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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