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对顾剑棠直呼其名,更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放肆。
    她实在无法理解。除非脑子有病,不然谁会想去那种地方!
    “景山灵气断绝,是修行死地,”薛清舞脸色铁青,寒声道:“废人居废山,你真打算自暴自弃,荒废修行?”
    任真背对着她,闷不吭声。
    他没去过景山,但事先在翻阅坊里密档时,对那里的情况有所了解。
    严格来说,景山不是山,充其量只算小土丘。它毗邻朝天峰,跟巍峨群峰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如薛清舞所说,景山是座废山。不知为何,它拥有某种诡异的魔力,将所有天地灵气排斥在外,自暴自弃一般,主动与七峰气机隔绝。
    虽然它坐落在云遥宗内,大家都把它当成堆放杂物的废弃仓库,不屑一顾。
    若非在朝天峰顶搅弄风云时窥出端倪,任真再如何神机妙算,也绝对猜不出,承载着云遥宗命运的七峰地脉,竟然就在这座古怪山丘之下!
    不过即便如此,他选择去景山,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一旦在景山上住下,不仅无法汲取灵气修行,还会背上废物骂名,沦为七峰最大的笑话。
    场间静寂无言。
    柴堆上,火苗欢快跳动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
    薛清舞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情绪,心头的狂躁却愈发强烈,瞳孔更幽暗几分。
    “宁愿自我放逐,都不肯交出九剑,为何我始终得不到你的信任?”
    任真轻咳一声,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并非不肯给你,而是你要明白,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我要的是顺从,而非指手画脚。”
    “你说了算?”薛清舞怒极反笑,面如寒霜,“你自甘堕落,难道我就应该自毁前程,顺从你去荒废修行?”
    任真闻言,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迈步前行,走向深沉黑夜。
    “你……”薛清舞目光一僵,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停下,转身望向她,漫不经心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
    薛清舞怔住,没料到他会回头,更没料到会说出这句话。
    任真拢了拢貂裘,有些心不在焉,“毕竟追随我多年,就让你这样离开,未免太无情。这样吧,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薛清舞豁然抬头,眼眸骤亮,紧张而激动,“什么机会?”
    任真凝视着跃动的火光,说道:“你手上有颗天元丹,我以后说不定会有用。把它留下,条件你来提。”
    说着,他身体微微前倾,深深看她一眼,“想好再开口。我要是拒绝了,就不会再给你交涉的机会。”
    “这……”薛清舞倒退一步,神色迟疑,心里陷入纠结。
    贪婪是人的本性,但如果逾越任真的限度,只会一无所获,浪费这唯一的机会。
    任真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道:“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尽快决定。”
    说着,他侧身看向莫雨晴,偷偷挤了挤眼。
    莫雨晴强忍笑意,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明明是他们急于求丹,却被任真巧妙扭转成强势局面,这手段太绝了!
    慌乱之下,薛清舞来不及多思考,疾速说道:“一剑!”
    她哪敢再奢求更多,离开之前能得一剑真传,没有空手而归,已经是莫大的欢喜了。
    任真点头成交,心里暗道,“如果我一开始就提丹药,没把她先打压成劣势,付出的代价绝对更多。”
    薛清舞不舍地把丹药交了出来。
    任真揣进袖里,说道:“孤独九剑,以凌厉杀伐为主。适宜女人修炼的有两剑,我要传你的便是其中之一,剑三,海棠!”
    薛清舞迈步走上前,身躯微微颤栗,难以克制心头的狂喜。
    一旁的莫雨晴静静看着,眼神飘忽,此刻无人留意到,隐藏在她眼眸深处的那抹妒意。
    任真右手抬起,伸出食指,缓缓刺向薛清舞面部。
    薛清舞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此时,任真厉声训斥,“蠢货,还不受剑!”
    暴喝之下,她神魂震荡,呆若木鸡。
    这一指袭来,看似迟缓僵硬,实则蕴藏剑三的神韵精髓,玄妙无穷。
    此刻,她只觉眼花缭乱,精神恍惚,忽然生出一种美妙的幻觉。
    点点胭脂红,斑驳虚空中。
    渐渐迷人眼,卷剑入春风。
    遽然间,海棠破碎,似雨点散落,而这一指,直接刺在她的眉心上。
    轰!她脑袋嗡鸣,那些繁复而精绝的剑意如潮水般,猛然灌进识海,彻底冲昏了头脑。
    她身躯一软,瘫倒在地上。
    任真收回手指,长舒一口浊气,额头渗出不少汗珠。
    莫雨晴惊愕,想要扶起薛清舞,却被他拦住。
    “别管她,我把一剑神意强行印在她识海里,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就让她在这里睡几天吧!”
    说罢,他从火堆里抽出一根火把,走进漆黑夜色里。
    莫雨晴本来已经把她上半身拉起,见他如此说,就听话地又放回地上,朝前方那点火光跑去。
    “咱们真的要去景山?”
    通过旁听两人谈话,她明白了景山的特殊之处,心里抱有跟薛清舞同样的困惑。
    “嗯,我现在可以确定,景山之下,就是云遥宗的地穴气眼。”
    她既震惊又疑惑,“你是不是搞错了?气眼怎么可能在一个灵气隔绝的地方?”
    任真微微一笑,眼神在阴暗里莫名幽深,“这正是云遥宗先祖的高明之处。不得不佩服他们,用这种方式掩人耳目,几乎不会被别人窥破玄机。”
    她听得云山雾罩,越来越糊涂。
    任真伸手比划着,说道:“打比方,一个装满沙子的口袋,如果它破了个大洞,另外还有些针眼一样小的漏洞,那么,沙子会从何处流出来?”
    莫雨晴答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从大洞里!”
    任真点头,继续说道:“如果把大洞缝住,原先从这里泄露的沙子就被堵回去,分成很多支流,从那些针眼里缓缓流出来……”
    莫雨晴还是不太明白。
    任真有些无奈,只好直说出来。
    “七峰气运,皆发源于景山下的地穴,就像那个大口袋。云遥宗的高人动用手段,将气眼堵塞封印,充沛灵气无法从景山喷出,只得沿着岩层缝隙,转而从七峰间泄露出来!”
    莫雨晴这下恍然大悟,终于理解刚才那个比方的深意。她又思忖片刻,很快想通其中关键,雀跃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咱们只要去景山,把那封印气眼的禁制毁掉,地下的灵气自然就会井喷。到时候,七峰失去灵气根源,云遥宗的地脉也就此断绝!”
    任真微微一笑,“不错,在兵家的三十六计里,这招叫釜底……”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嘴角笑意骤散。
    莫雨晴正满心欢喜,看到他的异状,不解地道:“你怎么了?”
    任真眼眸眯起,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着,表情极其复杂,“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从袖里取出天元丹服下,然后说道:“跟紧我!”
    说完,他便匆匆冲向前方,一头扎进黑夜里。
    莫雨晴愣住,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眼见远方那点火光行将消失,她反应过来,飞速追上去。
    一前一后,从出岫峰下,跑到景山下,两人足足跑了十几里路。
    莫雨晴越发狐疑,他究竟联想到什么,竟不顾身上重伤,一路狂奔至此。
    她正想停脚歇息,这时,前方的身影闪烁不停,径直往山顶跑去。
    他要连夜登山!
    莫雨晴来不及喘息,愤愤地一跺脚,再次追逐上去。
    好在景山果真如预想一样,只是座矮小的土丘,不到半个时辰,他们跑上了山顶。
    任真驻足,站在一块巨石上,迎风眺望。
    莫雨晴累得大汗淋漓,跑到他身后,面红耳赤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皎皎月光下,他一身白衣飘舞,彷如仙人,幽冷而圣洁。
    听到这质问,他转过身来,眉眼干净,神采飞扬。
    她不禁呆住了,痴痴地道:“你……”
    他笑着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然后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只手,原来是个大漏洞啊。”
    ……
    第二夜,任真踏景山,入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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