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对薛蟠的认识还停留骄横自负好色无知上,至少在宁荣二府之内,鲜少有比他更混账的。倒不是说他同伶人厮混,整日吃喝嫖/赌……这种程度只能说浪/荡,薛蟠因为生在巨富之家,性奢侈,言语傲慢,在叔伯长辈面前也没多少体统,莫说对着外人。看到他,贾赦就想起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虽也是个好/色成性的,同薛蟠相比,他至少还知道什么叫做“面子工程”。
    接到九爷的邀约是在腊月二十八,往后两天就是除夕,胤禟说要请他吃饭,还是在老地方。或许是天性使然,大老爷很信奉一句话,有便宜不占是傻蛋。他完全没有拒绝之意,让送信的奴才回话说,多谢九爷盛情相邀,他届时一定到场。
    因为圣上赐粥,从初八到二十八,想要勾搭荣国府大老爷的多不胜数,他们都没找到法门,九爷会递这封信有两个意思。
    一来,饕餮楼已经改建好了,在门口处换上瑞兽貔貅,还重新做了牌匾,上书:福瑞楼。胤禟将他能想到的全部修缮了一遍,想请贾赦来把把关。
    二来,八旗之中最近有新的传言,说贾恩候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东西,以前求人的时候啥话都说得出,如今不过是得了一碗腊八粥,就拽起来,连面都见不上了。
    胤禟觉得谣言不可信,不过……人品这种东西是最容易受到考验的,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还真不好说,正是考虑到这两个方面,胤禟才会约贾赦出来。
    这时候腊八会已经结束了,整个京城都在迎接新年的到来,许多摊贩都不做生意了,自祭灶节起就收了摊,安心过年。烟花柳巷倒是照常营业,除了它们,也就是一些卖吃喝的,非但没关门,每天开门的时间越长,他们想趁过年这会儿各家各户都在采买捞一笔。
    君子别院也还开着,贾赦基本已经将别院的决策权交给儿子贾琏,除了十分重大的决定,平日里小打小闹都由他做主。闹出纠纷也是他在想法子解决,别院是上个月中旬开的,到现在方才四十来天,贾琏改变之大,连王熙凤都不敢相信,莫说荣府其他人。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能让贾赦放心交托的就只有他。
    这段时间的历练让贾琏快速成长起来,如今在京城里也小有名气,说起君子别院的时候,提到贾恩候是肯定的,琏二爷这个称呼的曝光率也在增加。
    君子别院年节期间不关门的决定也是他做的,这段时间无论是护院或者书童,工钱都涨两倍,别院还提供腊肉饭这类过年吃的食物,供给那些进京求学不能归家的书生。虽然开销会比平时大,得到的回报也高。君子别院开张之后,荣府大房这对父子的形象就在导正,到现在基本已经定义为难得的善心人。
    本来,要从大善人到心怀天下苍生的贤士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贾琏这个关于年节继续开放别院的提议却带来了一次飞跃。
    上届科举是在康熙三十九年,也就是今年春天才角出了排名。
    京城里聚集了不少落榜的考生,他们中的大多数没那么雄厚的财力能够回到家乡在三年后再来一次,被迫要留在京城为下届科举做准备,同时,还要卖纸扇卖字画赚盘缠。
    在中举中进士之前,绝大多数学子都是清贫的。从送茶水糕点到腊肉饭,贾赦给他们省了太多钱,虽然主食之类的东西每天只提供一次,肚子也勉强能填饱。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天天来这里看书,可以同别人弈棋对诗聊孔孟之道天下苍生,这就是大多数学子追求的最高境界。在他们看来,吃东西是为了活着,活着是为了读书,而读书是为了江山社稷百姓黎民。
    在大清朝,读书人是个特殊的群体。在入仕途之前,他们大多处于赤贫状态,即便如此,这些人说的话却比做生意的巨富之家更有影响力。
    士农工商,士在首,商在末。
    读书人追求的是天地间最高尚的东西。
    就算出身贫贱,也不是任人践踏的。
    贾琏贴了告示说明君子别院年节安排之后,消息就飞一样的在京城学子这个圈里传开了,人人都说这对父子是在作秀,区区一个君子别院对他们而言九牛一毛,却成功收买了人心,甚至在万岁爷那里记了名。
    这么点付出换来如此丰厚的回报,简直就是在做生意。
    利用慈善赚取好名声。
    这样说的人大多都被打了脸,读书人同愚民不同,他们简直自己心中的道,并且认死理,不容易被煽动。听到这样的话,君子别院的常客都会说:你打可以仿照着来一个,只要能像贾家父子这样周全,处处为咱们贫寒学子考虑,我也给你说好话。
    ……然后,多数人就闭嘴了。
    还别说,真有跟风搞别院的。
    有富商之家为了实现从暴发户到书香贵族之间的转变,花了一笔钱,在闹市区搞了个别院,占地是极好的,装潢也很奢侈,请的都是美人做侍女,开张当天还请了戏班子搞了歌舞。他那边也是门庭若市,可惜去的都不是真正的读书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打着文化交流的旗号在里面听戏听小曲儿,简直乌烟瘴气。
    跟风为读书人办别院是好事,能肃清京城里的靡靡之风,营造出清正之气。听说有人仿照君子别院搞了个“文苑”,阿哥们也抽时间去了一趟,东家热情的招待他们,将身段最好最会伺候人的姑娘派了过来。四爷是去了的,一路下来脸色十分难看,倒是老九还明褒暗贬同文苑的东家扯了一通。
    君子四艺?有啊,当然有。
    不过每一样都有美人作陪,弈棋这边,谁赢了得香帕一方。
    至于弹琴,都是青楼里头那些污人耳朵的东西。
    看到阿哥们过来,东家以为自己的计策成功了,谁知道,第二天,顺天府的人就来查封了他的文苑。这就是六七天前的事,之后就没有贸然跟风的了。最先这么做的贾家父子已经名利双收,他们就算搞得再好,只会被定义为攀权附势的工具,得到的回报配不上花出去的银两,大亏。
    本来,知道有人照搬他们的创意,噱头还很大的时候,贾琏简直气坏了,他在父亲跟前说起,表情忿然,之后就被教训了。
    “小事而已,琏儿你太不稳重,你以为那种不入流的东西入得了学子的眼?他若真请了戏班子还让青楼里的姑娘来谈情助兴那简直是自绝生路。好名声捞不到,还会惹一身骚。说得难听一点,读书人是个清高的群体,宁可饿死,也不受嗟来之食。将神圣的文苑同那些玩乐的东西搅和在一起是没有好下场的。”
    贾琏皱眉:“咱们也供茶水点心,他们吃得那么欢。”
    “……态度,最重要的是东家的态度。不要摆出施舍的嘴脸,给他们足够的尊重,这样才能获得回报。为父将话放在这里,你且看着,文苑能开几日?”四爷特地禀报康熙,将君子别院树成典型,就是为了肃清歪风。朝廷绝不可能容忍这种败坏风气的存在。将君子四艺和吹拉弹唱绑在一起,在闹市里搞文苑,成本高还不讨好,简直是瞎折腾。
    父亲说的话都是对的,这是贾琏最新的人生观。
    他将这番话记在心里,果不其然,几天之后,文苑就被抄了。搜出来文房四宝琴棋卷轴之类的东西被官兵一箱箱抬到城南的君子别院去,说是上头的命令,将这些赠与京城学子。
    贾琏对贾赦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心扑在别院上,再没胡思乱想。
    到年末,别院的周转都交给了手下人去安排,贾琏跟着父亲去饕餮楼见贵人,过去之后才发现,牌匾已经换了新的,如今叫福瑞楼,九爷和十爷已经等在天字九号房,大老爷刚走到门口,掌柜的就热情的迎出来。“贾大老爷您可算是来了,东家在上面等。”他自觉在前面带路,贾赦不动声色的跟上。
    酒楼是按天字号排的,从一到十。
    福瑞楼里只有这几个包间,一般来说,都应该是排前面的最好,越往后越次。因为东家是胤禟,他是当朝九阿哥,福瑞楼里,天子九号是留给东家的,至于别的房间,二号标准最高,其他的依次排。贾家父子还是头一回来九爷专属的这间包房,里面全是西洋式的摆设,挂钟嘀嗒嘀嗒走,两位爷悠哉哉坐在沙发上聊天,见贾赦进来,胤禟起身相迎,“真是贵人事忙,你让爷好等。”
    贾赦立刻就接了话:“我区区小民,哪敢在两位阿哥跟前摆谱,方才在地下看了看风水,耽搁了。”他说得太自然,听起来就像真的一样,知道整个内幕的贾琏险些噎着了。
    因为贾赦说话的时候大多面瘫,没太多表情,九爷还真的信了,“我这儿风水如何?”
    “很不错。”以东家不懂行这个标准来看,已经很不容易,他不知道的是,这之前九爷就请京城里的风水先生来看过的,都说这里地段好,里面的摆设也巧,注定赚钱的。
    风水先生凭啥这么说?
    不就是看在胤禟的身份上。
    作为宜妃的宝贝儿子,当朝九阿哥,他开的酒楼能不红火?
    上赶着来拍马屁的就能让他赚得丰足。
    胤禟没说这些细节,只是得意的笑了笑。
    贾赦也不想戳穿,什么都十全十美的话,他还赚个屁的钱。
    “九爷今日找在下过来就为此事?”
    “……没事不能吃茶?”
    行,当然行。
    对他这种没落世家子弟而言,皇子简直是仰望的高度,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们。
    老十憋不住开口问:“爷听说你最近金盆洗手了,求上门来的生意都不做。”
    关于这个,贾琏也很好奇,同之前的高频率相比,父亲最近接的活真是太少了,难道是突然发现了人生的新道路,不想做算命这个行当了?胤禟看着贾赦,胤俄看着贾赦,便宜儿子贾琏也看着他……大老爷找了个位置坐下,又把儿子招呼过来,这才慢悠悠的解释说:“不是不做,是时候不到,小打小闹的接多了,好似我档次很低一样,你见过得了风寒就去请神医治病的?”说着,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他们不是为解惑来找我,只是想看我有多少本事罢了,这种活都接岂不是作践自己?”
    同贾赦相处之后,胤禟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绝对不要在神算面前耍花招,一眼就能看穿你的想法。他反复回想,的确是这样,那些造谣抹黑贾恩候的都是看他得了御赐的第一碗粥心有不甘上门找碴的罢了。
    九爷还想说点什么,外头的动静突然就大了。
    隐约听到“安娜小姐”这样的称呼。
    距离腊八节已经过去二十天,贾赦当初说的是七七四十九,这么快就见效了?或者是来找他算账的?贾赦等了一会儿,就听到熟悉的蹩脚汉话。
    “亲爱的盼(蟠),窝们待会儿去做什么?”
    (⊙o⊙)?
    他那会儿就看过,十三爷是不会娶洋福晋的。
    这么看来,那位安娜小姐还真的移情别恋了?
    大多数时候,贾赦都是不好奇的,今天他却像看看,那倒霉的是谁。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偷偷瞄了一眼。
    眼花了吧,怎么好像是薛蟠?贾赦朝便宜儿子贾琏勾了勾手指,让他来看,“嘶,那是薛家兄弟,他怎么和西洋女人搅和在一起?”
    原来没看错。
    恍然间,贾赦看到了安娜的脸。
    鱼尾泛赤,瞧着还不怎么正常,有古怪的样子……他就明白了。
    两位阿哥跟过来瞄了一眼,还没表示惊讶,就见贾恩候脸色古怪的看着胤俄。
    “……怎么?”
    将符囊拿回去之后怎么做,埋在哪里,是十阿哥给安娜翻译的吧。她现在这气色,一看就是没埋对位置,让她找准白虎位,水生木,催动符牌,她却埋到了青龙方。青龙属木,双木成林,虽然也成功催发了符牌,效果还十分不错,实际上,林中暗藏杀机,鱼尾泛赤是灾祸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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