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萱正骑在一匹温顺的小红马上,她身子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像是一尊雕像,玉竹站在下面,张着手做出接着的姿势,似乎是怕她掉下来,虽然明知这样做没有用。
    前面还有个人在牵着缰绳,时不时地回头看马上的人一眼,嘴上不知说着什么,神色颇有几分不屑。
    容卿抬
    脚走过去,路过的玉麟军见过她,忙低头行礼,容卿也没有理会。
    “行不行呀,说要跟娘娘打马球,以为你会骑马呢!结果上来了就动都不能动了。”牵着缰绳的人脊背停止,微微偏头,下巴昂起,嘴角噙着一抹笑。
    马上之人不服气地回呛一句:“我这不是要学么?”声音却小得可怜,好像怕惊动身下的马儿似的。
    男子听不出她的害怕,回身苦口婆心地指着她的脚:“那你腿得夹马肚子,你夹一个试试?”
    “我试试……”沈采萱说着,试探地夹了下马肚子,没用多大力,可马儿听话,真就颠颠跑了起来,它一动,身上的人儿胆子又给吓没了,呜哇哇地叫了起来,抱着马脖子就不敢松开。
    “哈哈哈!你真是针尖一样的胆量,有我牵着缰绳呢,你怕什么!”
    容卿已然走近了,跟悠闲往过遛达的小红马碰上,将两个人的对话听个正着,那人嘻嘻哈哈地把人嘲笑一通,扭头看到容卿,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然后急忙“吁”了一声,让马儿停住,给她抱拳行礼。
    “属下见过皇后娘娘。”这声音听着正经不少了。
    沈采萱听见声音,慢慢抬起头,见是容卿,脸上染上一抹绯红,料定自己方才的模样都被她看在眼里了,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容卿知道萱儿不会骑马,刚刚那副胆小如鼠战战兢兢的样子很是正常,而且她戴着面具,看不到神情,所以她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那人在这,她有些惊讶。
    “萧文风?”
    “属下在。”
    “你怎么在这?”
    萧文风迟疑一下,后吞吐道:“是陛下的命令。陛下让我……”他话说一半,偷偷瞥了沈采萱一眼,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模样。
    李绩让沈采萱进宫来,实际上还是很小心谨慎的,不可能不让人暗中盯着,不管是出于监视,还是保护,只是让容卿想不到的是,他会让萧文风过来。
    他如今可是李绩亲御的金翎卫指挥使。
    但再深深一想,被委派这层任务的人,首要便是知道萱儿的真实身份,就算不知道,接触的过程中也很可能会知道,而当年萧文风把她和萱儿带出宫城,是知道她的存在的。
    如果
    是他,就能省去不少麻烦。
    “你还管教人骑马吗?”容卿淡淡扫了他一眼,萧文风身子微顿,忽地把缰绳甩开,动作干净利落。
    “可以不管!”萧文风抱剑站到一旁,一副“老子懒得管”的神色,然后又装模作样地加了一句,“但我看她实在是太费劲了。”
    “费劲”的沈采萱脸涨得更红了,容卿一看,赶紧代替萧文风站到马儿前,伸手捞过缰绳尾巴握在手里,宠溺地看着上头的人,微微一笑:“不是很难的,别怕,我教你。”
    沈采萱这才露出笑容来,萧文风偏头看向一旁,无声地嗤了一下,但也不敢太过放肆,如今那个卓小娘子是皇后娘娘了,他得尊着敬着,不然跟她大哥一样挨板子就得不偿失了。
    容卿这边牵着缰绳向前走,没有理会他,她温柔地顺着小红马的额头,以此示意采萱这马没什么可怕,沈采萱有些放心了,这样骑着马走出去几步,像克服了多大的困难似的,高兴地抬起头:“我好像会一点儿了!”
    话音刚落,她脸上却一僵,看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人,下意识瑟缩下脖子,容卿也注意到上面的动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是卓承榭正带人走过来,旁边还跟了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温润如玉,脸上还是一贯的柔和笑意。
    东苑旁边便是玉麟军,在这见到李缜不奇怪。
    奇怪的反倒是她大哥居然跟李缜在一起。
    互相一番见礼,沈采萱紧张地抓着马鞍,好在有面具遮挡着,别人看不出她的局促,卓承榭冷眼扫过来,她只觉得脊背上寒毛耸立,立时如雷击了一样,一句话都不敢说。
    容卿只是看着来人:“大哥怎么跟楚王殿下在一起?”
    李缜手指微蜷,现在身份不同了,她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娇娇地喊他一声“三哥”。
    又或者是刻意疏远。
    卓承榭言简意赅:“听说你要来打马球。”
    容卿要过来,自然不是一时兴起想来便来,是先要传下令去布置一番的,至于卓承榭从哪得来的消息,自然有他的办法。
    但听着他话里的意思,竟是故意过来找她的吗?
    那和李缜在一起,或许只是巧合。
    卓承榭偏开半扇身子,跟容
    卿道:“你过来一下。”
    她虽然是皇后,但他是她哥哥,用这种语气说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容卿脚步微有迟疑,还是向前走过去,两人有话说,别人不可能自讨没趣还要跟着。
    诺大的草场,给两人说话的地方显然是有的,卓承榭背着手走在容卿身侧,远处传来练兵声,身后的人距离一点一点拉远。
    “大哥有什么话要说?”容卿先开口,卓承榭脚步顿了顿,扭头看了她一眼:“那天在那球场上,陛下抱着你就走了,你……”
    “我没事,”容卿知道他后面要问什么,飞快地回了一句,只是神色有些不解,“陛下没有跟大哥说吗?”她记得祝福过李绩跟大哥报一下平安,毕竟那天闹出的动静还挺大的。
    “说了,”卓承榭点了点头,“就是还有些不放心。”
    容卿停住脚步,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卓承榭不解。
    “没什么,”容卿继续向前走,转头看着前方,幽幽目光映出无尽星火,只是微有落寞,“是陛下那天太小题大做了。”
    她作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解释,卓承榭好像没听见,只记着心头要说的事:“封后大典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当是你跟陛下有什么不愉快,可观陛下神色,却一切如常,可祭礼取消不是小事,如今外面的传言,对你很是不利。”
    “只是祭礼而已,我如今依然是皇后,大哥大可不必担心。”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让人听着有些不舒服,卓承榭神色一顿,眉间松展一些:“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但大哥的模样,更像是在担心祭礼。”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使得对面的人面色微白,仿佛被戳中了心事般,神情有些窘迫:“这没有什么不同。”
    他随即回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我来晚了!
    真的很抱歉,这两天很不在状态,跟喝多了一样,脑子不清醒,所以一直没更新,让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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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皇后五十课。
    “这没什么不同。”
    卓承榭紧绷着一张脸, 面上微露不快,也不知是因为眼前人的态度,还是因为两人当前所说的话题。
    容卿有种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但她还是生生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我今日见到洛宝林了,”她忽然说了一句, 有些生硬地将刚才那个话题岔开,卓承榭目色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那个人,容卿目光玩味地看着他, “她说, 想要我在宫中庇护她。”
    庇护这个词, 很是微妙, 说明洛甯觉得自己朝不保夕,可是她分明活得好好的。
    “她犯了什么错?这样诚惶诚恐的, 总是会叫人多想。”
    卓承榭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她时已神色无常:“洛甯在陛下身边并不受宠,或许是这样的日子让她心生恐惧了, 所以才会来求你。”
    “但她还说, 说大哥放弃她了, ”容卿眸中划过一丝凛然, 目中逼视, “我很好奇,大哥将她献给陛下,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卓承榭垂下眼去, 脚下杂草枯黄,新绿还在泥土里酝酿,他低头看了许久,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事,隐藏再阴影下的面容看不清晰,半晌后他才抬头,却是咧嘴一笑,笑容有些诡异:“是她多想了,我并没有放弃她。”
    那声音听着阴忖,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陈述,却叫人听着不寒而栗。
    “所有目的的前提都建立在她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基础上,但就目前来看,她似乎并没有达到,所以也没什么利用价值,或许是我联系得少了,才让她误以为我已经放弃了她。”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容卿没有放过那个问题:“那大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卓承榭看着她,复而笑笑,头偏向一侧,看了看远处横亘的山脉:“人总是会变的,当初的目的跟现在早已经不一样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容卿,眼里终于有些温情,但很快就消失不见:“总之,现在后宫有你,一切都向好的地方发展。”
    说完,不等容卿回话,他已经折身往回走,而容卿问的话,他始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解释。卓承榭背影挺拔,步伐稳健,她不看他脸时,常
    觉得这就是她印象里的大哥,她看着他脸时,却会感到极度陌生与冰冷。
    人总是会变的,他说得一点错也没有。
    当初卓家几近灭门,亲人一个个相继离世,容卿自觉还能一如既往,然后苟活下来,可如今再回头看,她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人生在那一刻分崩离析,从此后她活成了两个样子。
    那大哥呢?他又活成了什么样子?
    两人回到人堆里,卓承榭先一步走到小红马跟前,眼睛扫了一眼抱剑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萧文风,然后伸出手去,看着上面的人:“下来罢,不会骑就不要骑了。”
    沈采萱迟疑一下,最后还是将手搭在卓承榭手上,怏怏地“哦”了一声,借着他的力下马,稳稳落在地上。
    “怎么还戴上面具了?不要总贪玩,这是宫里……”卓承榭皱着眉头,说着话时便伸出手去要将她面具摘下,萧文风和容卿都是吓了一跳,但前者显然没什么立场来制止,抱臂的手顿了一下,眼睛往后瞥了瞥。
    容卿已经赶过来,将卓承榭的手拦下,急道:“萱儿脸上起了疹子,遮一下而已,不妨事。”
    卓承榭看了看沈采萱,她往容卿身后躲,两手抓着容卿的手臂,似乎很是怕他。
    如此胆小慎微的模样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手指缩了缩,他收回动作,淡淡道:“既如此,便戴着吧。”
    风吹过草场,轻风丝丝凉凉,周遭一下很安静,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李缜忽然开口了:“不知这位姑娘是……”
    在场的人,只有他不认识沈采萱。
    真不真的认识,谁也不能下定论。
    容卿还是把她护在身后,脸上挂着浅笑:“是我在越州时认下的妹妹。”
    李缜的视线从她身后扫过一眼便挪开眼去,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他转动轮椅,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球场上,扭头看着容卿:“听说你想打马球?”
    和润春风般的眉眼弯弯,他紧接着又道:“但是你会骑马吗?”
    那语气并非调笑,也不是揶揄,那人总有办法让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叫人听着都舒服,而其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宠溺,让卓承榭和萧文风都忍不住皱下眉头。
    容卿却是一翻身上了小红马,两腿一夹
    马肚,小红马已是嘚嘚地跑了起来,她上身挺直,手里攥着缰绳,红艳的骑装如在荒凉山野中绽放的血莲,连脸上的笑意也有几分张扬。
    马儿围着众人饶了一圈,游刃有余的模样跟刚才的沈采萱全然不同,这样子不太像初学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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