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沈虞行处理完苏琉璃、领着哲奇往地牢深处赶去时,这厢,叶寒早已到达,正站在关押公孙释的牢门前,与一栏之隔的公孙释、直面相见,正面交锋。
    与苏琉璃的震惊不同,公孙释在看见“死去”多年的叶寒、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时,并不是很意外,只微微愣了一瞬、便立即恢复如常,眉眼一深笑道:“叶皇后,你果然没死!”
    当年她“死”得突然,而且还死不见尸,虽然事情发生得合情合理,但时间着实太过凑巧,以公孙释的谨慎多疑,定是不会相信她是真的死了,要不然他当年也不会鼓动群臣、处死阿笙,以此逼自己现身,看她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
    只可惜被太子三师、还有一众老臣给搅黄,无从求证,但这并不代表这些年、公孙释对自己的死已没有疑虑,因为方才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对公孙释看见自己“死而复生”的平静反应,叶寒也不意外,同样眉眼一深,回之一笑道:“公孙丞相害得我这么惨,我仇都没找你报,又怎敢先于你死去。”
    “这么多年不见,叶皇后仍是牙尖嘴利,话不饶人呀!”
    即便身陷牢狱一身囚衣,谈吐间公孙释也仍旧从容不迫、气度不减,不见丝毫狼狈之相,对此,叶寒并不惊讶。
    公孙释毕竟执掌朝政这么多年,这点沉稳冷静还是有的,只是不知是她多想、还是什么,她总觉得刚才公孙释说的这句话,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不对味。
    要知道以公孙释的学识和修养,就算是骂人也是拐着弯骂、不带脏字,可方才他竟然用“牙尖嘴利”,这样明显带着侮辱性的贬义词、骂自己,这确实有些不符合、他玲珑丞相的傲然气度。
    当然,这只是叶寒突然一瞬的乱想,并没有入心,只以为被捕入狱多少、还是给公孙释带来了一些打击,毕竟一夕之间从一万人之上的丞相、沦为一阶下之囚,这么巨大的身份落差,任谁一时间也不可能毫无影响。
    于是叶寒转念便忘了,只集中注意力、听着公孙释继续说着:“说吧,你深夜造访,是想一剑亲手杀了我报仇,还是想将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方才传来的一声凄厉尖叫,他也听见了!
    他认得那是苏琉璃的声音,而紧接着不久、叶皇后就从此方向过来,不用猜也知,她肯定已从苏琉璃口中、知晓了他们之间所有对她的密谋陷害,而以叶皇后恩怨分明的性子,她是绝不会放过、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的。
    一栏之隔若楚河汉界、划分分明,监栏之外她为胜者,手执刀俎,而监栏之内他为狱囚,任人宰割,可她这个胜者还未发话,他这个囚犯反倒先问起她来,好像监栏之外才是囚房,而她则是“囚房”中的犯人,任他宰割一般。
    这就是公孙释,高傲如钢,即便罢相入狱、性命攸关,也不见他有半点屈服,仍时时刻刻高傲压人,仿佛“高傲”二字长在他骨子里一般,所以要想折断此人的的傲骨、将他的高傲彻底碾碎,绝不像苏琉璃这般容易。
    许是高硗也看清了这一点,知她今夜与公孙释之间有一场恶战,所以提前就备好了软椅浓茶,助她提神蓄力,好大杀四方。
    叶寒在软椅上坐下,看着牢中、同样也正看着她的公孙释,眼神温和,说出的话却杀气十足,“若是公孙丞相喜欢,都可以按照你说的这么办,不过你我故人这么多年不见,我还是想先与你叙叙旧,然后再杀你。”
    “叙旧?”
    仿佛是听见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公孙释听后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只有一声,很轻很短,但却是讥讽十足:
    “我当年设计、离间陛下与你,让你们夫妻失和,又指使苏琉璃将夏州屠城一事告知你,害得你小产,还有太子多次被追杀、生死一线,也是我派人指使的。我对你和太子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今夜你我仇人相见,又有什么值得好‘叙旧’的?”
    “不止如此吧!”听完公孙释的“叙旧”,叶寒随即补充道:
    “当年夏国之行,你以家国天下、说动朱老夫子来劝说我出使夏国,一边又以耶律平为饵、骗陛下离开并州,而后又故意漏出破绽,让陛下识破此局、提前回到端王府,撞破我瞒着他私去夏国一事,想让我们夫妻生隙,对吧?”
    怀王这次能回京,是朱老夫子带头向陛下请的命,可想而知,两人已经结盟,叶皇后知道这些隐秘往事、也是自然,所以公孙释听后,没有丝毫遮掩,坦白回道:
    “陛下智谋天下无双,即便我设的局再天衣无缝,他也能识破局中真伪,根本无需我露出破绽,所以陛下提前回端王府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无论多晚识破,也比你从夏国回来得早。”
    听着公孙释的一番“煞费苦心”,叶寒也不由回想起、当年在并州的一些奇怪事,有些恍然大悟:
    “真没想到,在并州时你就开始针对我了?怪不得自你来到并州后,城中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就一下突然变得多起来,想必也是你做的吧?”
    “自然。”
    公孙释承认得毫不犹豫,一副坦然心安,对自己所做的恶事、不见丝毫愧疚悔恨之色,叶寒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伤害他人后、能做到如此心安理得,但作为受害者,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怒火来,可她还是攥紧袖中的手、强忍了下来,因为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
    “我就想不通了,我自问与你相识起、就未曾得罪过你,更与你无任何利益冲突。无冤无仇、无利无害,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于我?”
    地牢常年无人打扫,污秽不堪,即便有一方尚且干净的陋席、可勉强落坐,但也避免不了头顶上方、不时落下的灰尘,见膝上又落了一抹积灰,公孙释立即抬袖拂去,然后回道:
    “叶皇后,你也是在深宫沉浮多年的人,怎会不知,有时候一个人害另一个人,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地牢光线晦暗,难窥细物,虽然公孙释的拂灰之举很短,甚至一瞬不到,但叶寒还是敏锐捕捉到,却并未因此有过多的举动,仍一动不动坐在软椅上、听完公孙释的话,然后无缝回道:
    “这个我信,但是你公孙丞相、还真不是这样的人。定是有什么事、我无意间得罪了你,这才让你一直记恨在心、念念不忘?就是不知是何事,能否告知一下,也好让我向你赔下罪?”
    公孙释肩头一松,身子微斜倚靠在案,眉峰轻佻上扬,讥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你?难道你还能替我洗刷冤屈、救我出狱不成?”
    叶寒听后,笑了笑回道:“公孙丞相身为我北齐丞相,却将北境边防图、泄露给西戎敌国,你的贴身心腹昆山、不愿与你狼狈为奸下去,在你杀他之前,已将你通敌卖国的铁证、全数上交至刑部。
    如今铁证如山、证据确凿,你的‘冤屈’、我还实在是洗刷不了,不过你公孙一族、上千口人的性命,我倒是可以保住,不用受你牵连、无辜死去,只要你愿意如实相告。”
    “叶皇后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微臣现在是身陷囹圄,等候三司会审,但我毕竟是皇室宗亲,更是陛下亲封的一国之相,怀王就算现在重登太子之位,代陛下监国,但按例,也得将结果上奏至成德殿,交由陛下定夺我是有罪、还是无罪。要不然,你们也不会趁着陛下闭关之际、对我发难,来个先斩后奏、木已成舟,不是吗?”
    别以为他不知道,叶皇后今夜来找他“叙旧”的真正目的!
    不就是想弄清楚自己、一再针对她的原因后,然后再杀了他!而他又怎会蠢到如她的愿,将自己现在唯一的护身符、扒下来扔给她。
    只要自己不说,叶皇后就不会杀自己;只要自己撑到陛下出关的那一天,一切都会否极泰来,就像之前无数次、被朝臣弹劾一样,陛下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保自己无事,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这一点,公孙释心里比谁都明白,而叶寒也不想否认,公孙释说的这一切确实如此,但看着公孙释如此嚣张的样子,她还是心有不甘,反问道:
    “通敌卖国可不是普通小罪,你就这么自信、陛下知晓后不会杀你?”
    听后,公孙释忍不住轻笑一声,玩味看着叶寒,无惧道:“若是叶皇后你亲自现身,将我害你的真相、悉数告知陛下,以陛下对你的深情,微臣相信,陛下定会毫不犹豫杀了我、替你报仇,只要……您肯现身。”
    “……”
    叶寒一下语结,说不出话。
    这些年青川从未相信过自己死了,一直满天下派人寻找自己,这么大的动静、公孙释怎会不知道,而自己一直躲着不现身,不就是怕被青川找到、被他抓回皇宫,怕再次回到那个、让她受尽苦难的地方,更怕……再见到青川,然后重陷地狱,痛苦轮回,不死不休。
    而公孙释今夜这么肆无忌惮,什么都敢说,不怕隔墙有耳被人听见,不就是想到了这一点——自己不敢见青川!所以,自是不会安排青川在隔壁偷听,而只要青川这个帝王没听到,再多的铁证都是废纸一张,定不了他的罪。
    此次交锋,她输得惨败,她今夜本是打算套公孙释的话、问出他害自己的缘由,没曾想,却反被他将了一军,看透心事,以致询问停滞不前,难得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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