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开宴,宾主各相寒暄一番,然后分坐席上,歌舞载酒一场后,便到了贺寿献礼的环节。
    贺寿之词说都是将些喜庆的字眼、凑在一起,来来回回说的都差不多,送的寿礼也都是大同小异,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就当朱娉婷无聊得快睡着时,贺寿之人终于轮到了杨婕妤,送的寿礼也“别出心裁”——是一支通体雪白的玉钗。
    这若是在平日里相送、自是无碍,可在人寿宴上送白钗,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宾客还在,朱娉婷不好发作,只好保持平静问道:“杨婕妤这是何意?”
    “这可是徐姐姐生前、最爱的玉兰簪子,娘娘不喜欢?”
    寿辰送白钗就算了,现在还把死了三年多的人搬出来,这不是砸场子是什么?所以未等朱娉婷开口说话,朱茉就抢先说道:“拿一死人的簪子送与人做寿礼,杨婕妤可真会过日子。”
    面对朱茉的明嘲暗讽,杨婕妤仿若没听见一般,脸上毫无反应,双眼自始至终只盯着、主位上坐着的朱娉婷,笑里藏刀:
    “徐姐姐前几天托梦,知道今日是德妃娘娘您的生辰,特地托臣妾向您贺寿,感谢您当年送的那碗保胎药,让她胎死人亡,一尸两命。”
    话音一落,全场顿时哗然,趁着事态未蔓延扩大,朱娉婷随即一声冷言,就将寿宴上将起的议论纷纷、一下给压制了下去,“杨婕妤寿宴上酒喝多了,一时胡言乱语而已。”
    “我有没有胡言乱语,德妃娘娘您、还有您身旁这位朱茉姑姑,不是最清楚?”杨婕妤立即回道,步步紧逼咬着朱娉婷不放,显然是打定主意、今日要将朱娉婷的罪行锤死。
    倒是朱娉婷听后,一改逃避态度,轻嘲一笑,主动问道:“笑话,本宫为何要杀她?”
    “自然是争二皇子的位置。”杨婕妤声音陡然增大,铿锵有力,就像她说出的理由一般、掷地有声,“只要大皇子怀王殿下出什么事,您的儿子,不就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人选。”
    宫里的女人,尤其是有儿子的女人,谁不想自己的孩子登上太子之位,日后继承大统,她是如此,德妃也是如此,谁也骗不了谁!
    听后,朱娉婷脸上的笑意更甚,对杨婕妤有力的指控、丝毫不见一点慌乱,反问道:
    “若像你这么说,你的儿子在我孩子后面出生,我完全没理由害他呀,那你为何又一而再再而三,去成德殿诬陷三皇子是本宫害死的?”
    “那是因为你嫉妒我的禹儿、得了陛下的恩宠,你怕陛下传位于他,所以才下狠手、杀了我的禹儿。”
    被戳中伤心事,杨婕妤直接怒吼一声说道,发泄着积压在心里、数月的伤和痛,可待心情平复之后,她这才后知后觉、感到有些奇怪:
    今日是德妃自己的寿宴,而当着在场宾客,她不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罢了,怎么还会主动提起这些、对她不利的事,难道她就不怕有人将今日之事、禀报到陛下那里?
    杨婕妤看着坐在前方主位上、气定神闲的朱娉婷,然后又连忙快速、环顾了四周一圈,这才发现,殿外的宫女太监、不知何时皆已撤去,而殿内坐着的宾客、都玩味地看着她,就好像她是街边表演杂耍的猴子一般,她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些宫中各司任职的主司,早已成了朱娉婷的心腹,怪不得她方才会这么有恃无恐、说这这些,还允许她今日前来贺寿,原来是一切早有准备。
    “杨婕妤于寿宴上行刺德妃娘娘,人证物证俱在,现押入掖庭司,待请奏陛下后再做处置。”
    听着掖庭司司监在殿中、大声定死自己的“罪行”,杨婕妤不气也不怒,反倒脸上生起自嘲一笑:
    笑着自己傻,笑着自己天真,笑着自己的异想天开,竟然以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曝光德妃的罪行、就能将她打倒,为她的禹儿报仇,没曾想却反倒被人算计,安上行刺的罪名。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德妃娘娘,真是好谋算呀!”
    看着殿中大笑不止的杨婕妤,朱娉婷未回话,亦或是不屑回之。
    杨婕妤之前不过、是她身边一穿衣提鞋的婢女,能得陛下宠幸入宫为嫔,还不是靠着她的关系,可她不感恩戴德就罢了,还胆大包天、竟然敢跟自己这个主子争太子之位。
    除掉三皇子后,她本也想留她一条性命,但她千不该万不该跑到成德殿、跑到陛下跟前告她的状,虽然陛下未曾见她,但留着她毕竟是个隐患,与其提心吊胆等着这颗危险的隐患爆炸、伤着自己,还不如趁着未伤着自己前、将之除掉,永绝后患,而这也是她今日为何要办寿宴的真实原因。
    以杨婕妤对自己的恨意,她收到自己过寿的请柬后、定会来闹上一场,所以她提前布局,引君入瓮,一切皆如她所料,但唯一没料到的是,杨婕妤走投无路后、有多疯狂,竟然拿出袖中藏好的剪子、真敢刺杀她,力气大得、在场众人都制服不住。
    为怕伤着徽儿,朱娉婷让胆子小的宋宝林、带着他到后殿避难,自己则留在前殿不走。
    本来今日设局,就是为诬陷杨婕妤、给她安个刺杀的罪名,如今假戏真做,反倒还省了她后面的不少麻烦。虽然受的惊吓不小,但好在宫门外的侍卫及时赶到,将疯了的杨婕妤制服,大家都并未受伤,虚惊一场而已。
    现场混乱退去,朱娉婷起身走至殿中,看着被侍卫死死压制在地的杨婕妤,看着她双眼恶狠狠盯着自己、却拿自己无法的无奈样子,朱娉婷心里莫不得意。
    “杨婕妤你行刺本宫,证据确凿,你现在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看着朱娉婷以一种胜利者的姿势、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杨婕妤心里的怒气不甘、可想而知,身子奋力挣扎了几下,可惜双手被侍卫牢牢扭制在后,根本挣脱不了,只能放弃。
    不过,她也并未因刺杀失败、而磕头求饶,今日来安仁宫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是未能亲手杀了德妃、替禹儿报仇,终究是有些遗憾,不过她相信……有人会帮她把遗憾填满的!
    “德妃你以为除掉了我,你就赢了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杨婕妤看了看、静若无声的后殿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死到临头的害怕,反倒大笑说道:“你杀了徐姐姐的孩子,又杀了我的孩子,你以为我们会让你的孩子、也平安活着吗?”
    虽然杨婕妤已被侍卫制服,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但可不知为何,杨婕妤方才冲她意味深长的一笑,让朱娉婷心里说不出的发毛,总觉得杨婕妤刚才说的话、并非只是失败后的诅咒之言,所以不等杨婕妤被押走,就连忙转身、去了后殿寻徽儿。
    前殿人多混乱,不如后殿人少安静,一进来就可看见、宋宝林抱着徽儿在榻上坐着,手轻轻拍着徽儿的背,哄着徽儿睡觉,周围并未有一人在。
    见状,朱娉婷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宋宝林,徽儿怎么样,没被吓着吧?”
    说完,过了一会儿也未见宋宝林回话,就好像没听见一般,抱着徽儿轻哼着摇篮曲,好似想起什么美好的回忆一般,脸上生着浅浅含笑。
    可朱娉婷却莫名品出一丝不对劲来,连忙上前去看,却突然被宋宝林大喝一声喊住,手掐在徽儿的脖子上,威胁道:“别过来! 你们再过来一步,我就掐死他!”
    朱娉婷看着宋宝林怀中睡着的徽儿,投鼠忌器不敢再走一步,直问道:“宋宝林,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宋宝林看着朱娉婷,忽轻幽一笑,“德妃娘娘,这句话、妾身也想问问您,妾身的表哥是真回乡成亲了,还是……被侍卫当成刺客、活生生打死了?”
    朱娉婷听后,顿时心下一慌,连忙与一旁朱茉交换眼神,彼此心里都透着不解,疑惑着、这宋宝林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明明这事做得极其隐秘,只有她们两人才知道。
    正当朱娉婷和朱茉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时,这厢,宋宝林的话还在继续,孜孜不倦追问着朱娉婷:
    “德妃娘娘,从您到甘露寺的第一天,慧太妃就将奴婢拨到您跟前、服侍您,您说什么奴婢都相信您,可奴婢的表哥当年来京城找我,您为何要瞒着奴婢,又为何要引奴婢的表哥入宫门,以致于被侍卫当成刺客、给活活打死,您能告诉奴婢吗?”
    看见宋宝林掐在徽儿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朱娉婷怕她伤到徽儿,连忙说道:“你别激动,先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没骗我,还是说我的表哥没有死!”
    想到她那可怜无辜丧命的表哥,宋宝林就悲愤难忍,不等朱娉婷把话说完,就直接一下将话打断,双眼含恨、通红一片:
    “若不是杨婕妤告知,奴婢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表哥早就被你害死了,亏奴婢一直对你忠心不二,还拿你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养,没曾想……你就是这么对奴婢的!”
    徽儿还在宋宝林手里,朱娉婷自是不会傻到承认,于是极力洗脱身上的嫌疑,辩驳道:“杨婕妤恨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话又岂能信之?”
    “她的话不能信,你的话又能信?德妃娘娘,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肯给奴婢一句实话吗?”
    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忠心尽职,到头换来的只是她的瞒骗利用,宋宝林心里就恨得不行,再想到被她害死的表哥,索性将最后一点情面也彻底扯下,将一切言明。
    “这些年您瞒着我的事,不仅仅只有这一件吧!当年慧太妃回宫拜祭灵帝,那日轮到徐美人和杨婕妤、陪你去三清殿接慧太妃,而我则应留在宫里值守。
    你说雨大怕打雷,非要拉着我陪你一起去,我不忍心拒绝、便随你一同前往,可谁知在栖月楼避雨时,会遇到醉酒的陛下,你和我等三位侍女皆被临幸,如今想想,也是你故意为之的吧!”
    朱娉婷双眼大睁,有些惊住。要知道这事、她自问做得天衣无缝,就连堂姐都没瞧出丁点端倪,更何况此事时隔多年,这宋宝林又是怎么知道的,但此时、她却无暇细想此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徽儿从她手中救出来。
    所以趁宋宝林说话之际,朱娉婷向身后的朱茉、做了做手势,让她绕到宋宝林身后、趁其不备将之制服,自己则站在原地不动,吸引她的注意力。
    朱茉一见立即会意,立即悄无声息向宋宝林身后移去,而宋宝林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中太深,自是未曾注意到,只自顾自说着话:
    “我自小在慧太妃身边长大,太妃最是了解我的性格,知道我不会撒谎,而你为了能入宫为妃,这才特地把我、还有徐姐姐、杨姐姐也拉上做垫背,就是想让我替你作证,让慧太妃怀疑不到你,日后好帮你。”
    说话间,朱茉已移到左侧屏风处,离宋宝林只有一丈不到,朱娉婷看见不敢动弹一下,更不敢说一个字,生怕刺激到濒临崩溃的宋宝林,而宋宝林见朱娉婷越是保持沉默、不发一言,她就越怒不可遏,对着朱娉婷大吼道:
    “你知不知道,还有一年,我就可以回乡跟表哥成亲了,可你为了一己之私,不仅害了我被陛下临幸、不能再嫁人,更害死了来寻我的表哥,还害了我们这几个婢女的一生。你做尽坏事,凭什么你就应富贵子安,你应该下地狱才是……”
    就是此时,趁着宋宝林分心之际,朱茉从后一下窜出、将之撞倒在榻上,然后一把从她怀里将徽儿抢了回来。
    见状,朱娉婷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几步走到朱茉身边,却见朱茉抱着徽儿一动不动,脸上惊恐万分,让她心下莫名一慌,立刻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徽儿面色发青,脖子一圈青紫瘀痕,伸手一探,口鼻间早没了呼吸。
    “徽……”
    “娘娘!”
    爱子突亡,朱娉婷承受不了这么大一打击,双眼一翻直接昏倒在地。
    朱茉大惊一声、连忙蹲下身来,一手抱着死去的徽儿,一手摇着地上昏死过去的朱娉婷,嘴里还不停叫喊着人来,一时间,后殿热闹不输方才前殿。
    而榻上,宋宝林看完眼前这一幕、大仇得报的场面,终于心满意足一笑,然后拔下头上发簪、扎破脖颈自尽了,任这一殿再怎么混乱、肮脏都与她无关,她只想一心去地底下寻她的表哥,他一定会在黄泉路边、奈何桥头等着她,等着她一起轮回投胎,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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