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
    青川在心里这样问着自己,答案、他自己也不清楚。
    疼、好像又不疼,当皮肉被锋利的刀尖划开时,□□上的疼痛不可避免,但心里却是异常的舒服,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轻松:自己杀过她一次,她杀自己一回很公平,他不恨她,就算今晚死在姐姐手里,他也甘之如饴。
    他贪婪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姐姐,根本舍不得眨眼。
    姐姐的眉不浓、但也不浅,细细弯弯的、像极了春日初绿的柳叶,笑起来时、看着甚是舒服;
    还有眉下那双明净如水的清眸,即便此时眼中装着的、全是对自己的恨意,可他看着、心里还是说不出的满足和高兴。
    这是两年多来、她第一次肯正眼看自己,那似黑曜石的眼眸中、装着的满满都是自己的身影,就好像她的心里满满当当、装着的也是自己。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摸摸她那张看过无数次、也看不厌的脸,即便如今瘦得形销骨立、不成样,依旧让他情动如初、喜欢得不行,可他的举动换来的、却是胸膛上的刀扎得更深。
    叶寒恶狠狠看着青川,眼里尽是杀意。
    她想杀了他,很想,从孩子没了起,她就对他起了杀心。
    她想杀了他替孩子报仇,替夏州数十万、被屠城的无辜百姓报仇,也替自己、替自己这些年所受的一切苦痛报仇。
    她要杀了他,杀了这个沾满人命的刽子手,为所有无辜死去的亡灵一个交代,可当她使尽全身力气想扎得更深时,青川居然……对她笑了,就这样含情脉脉看着她、冲着她温柔含笑,仿佛自己不是在杀他、而是在帮他一般。
    他……不恨自己吗?
    自己可是在杀他呀!他为何会笑得这般从容不恨?他应该恨自己才对,只有当恨意交锋时,她才能越战越勇、一鼓作气杀了他,而如今他却无恨,你让她的满腔仇恨与谁较量,又让她如何自处。
    叶寒有些愣住,眼中犹豫渐起,手中的刀也再狠不下心扎下去,分神间,还不小心撞到一旁的酒案,案上的酒壶一时不稳、跌落在地。
    也就是这猝然在夜深人静中、响起的一声瓶碎,让在外守卫的花折梅、敏锐觉察出殿中有异,立即从殿外闯了进来,
    一看殿中情形,心下顿时骇然一惊,连忙手中暗器一扔、直接击中叶寒手腕,叶寒吃疼,瞬间松开紧握住刀柄的手,身子也失了平衡,一下跌倒在地。
    “姐姐!”
    见叶寒摔倒在地,青川连忙上前去扶,怎奈毒素侵脑、又失血过多,突然站起头昏得不行,还好花折梅及时赶到扶他坐下,给他点穴止血、将刀拔了出来,又给他输了些真气,才保他性命无碍。
    青川稍稍恢复些神志,就撇开花折梅去看叶寒,可叶寒才不稀罕他的虚情假意,直接拂手一挥将他推开,脸上满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滚开!别用你那脏手碰我!”
    说着激动,叶寒猛地吐出一口乌血出来,原是毒开始发作。同样,青川也有相似的中毒反应,只是相比叶寒轻微了许多,只吐出了小口乌血。
    两人同时中毒、花折梅甚是担心,本上前想先替青川将毒排出,却被青川拒绝、让他先去救叶寒。
    花折梅怎会看不懂、青川脸上此时的着急和无奈。陛下想去救叶寒,可叶寒方才这么抗拒他的碰触,性命攸关,只能退而求其次、让自己出手去救。
    花折梅不敢耽搁,连忙上前封住叶寒心脉、以免毒侵入心,叶寒气息奄奄看着站在殿门边的陈福、常嬷嬷,临近旁的花折梅,还有几步外被他救下的青川,脸上不禁生出一抹凄凉的讥笑,
    “你很得意吧,没能杀死你?”
    “叶寒,你中毒太深,别再说话了。”
    这是自回了长安后,花折梅第一次违背尊卑、直呼叶寒的名字,虽然他一直谨守铁浮屠铁规,不敢越逾,但对这个相处多年的妹妹,他还是心存偏袒的。
    今日看见她居然谋逆犯上、刺杀帝王,哪怕与他自小接受的思想相悖,哪怕会触怒陛下引来杀身之祸,他还是忍不住向青川求道:“陛下,叶……娘娘也是一时糊涂,还望陛下饶恕娘娘。”
    花折梅的苦心、叶寒怎会不知,可如今事情败露难逃一死,她不想再连累他人,于是“不识好心”推开花折梅、与他撇清关系,然后盯着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青川,毫无惧意、直言说道:
    “我没有糊涂,我早就想杀你了,我连做梦的时候、都在想如何杀了你。我这一生原本可以活得平安顺遂、夫贤子孝,若不是你,我这一生不会有这么多的坎坷不平,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痛楚苦难。你是毁了我的一辈子!!”
    叶寒满心悲愤难消,说完,又立即呕出一大滩黑血出来,污了面容。腹痛加剧越发难忍,意识也开始涣散,叶寒知道她快死了,但她不甘心呀!
    她恨自己,恨自己的一时心软,以致一切功亏一篑,可就算她没能杀死他,她也不想让他后半辈子好过,她要诛他的心,她要他生不如死!!!
    “你以为我真爱你?”叶寒冷笑着,努力撑着身子、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话说完:
    “你比谁都清楚、我当初是如何嫁给你的,又是为何会留在你身边。实话告诉你,这些年在你身边的每一天,每一次你碰我,都让我感到无比的恶心。你不过是我凑合过的替代品,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恨意、终于一吐为快,叶寒再也撑不住瘫倒在地,前方向她奔来的人影,耳边着急难掩的呼喊声,都随着她越发模糊的意识、屏蔽在外,黑暗也在她的世界完全落幕,她……终于解脱了!
    “姐姐!姐姐!你醒醒!你醒醒……”
    青川不顾伤势直接冲了过来,抱起叶寒在怀大声喊着她,可无论他怎么喊,姐姐都毫无半点回应,难以克制的恐慌、似一条巨蟒缠绕满他的全身,扼制着他咽喉难以呼吸。
    他知道她恨他,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故意气他而已,虽然他听后,心还是不可避免、疼得不行,但他不介意、都不介意,哪怕她要杀死自己、他也不介意,只要她好好活着,他只要她好好活着,而不是这样安静躺在他的怀中、毫无生气。
    她若走了……自己该怎么办?
    仿若入了魔怔,青川抱着叶寒不放,满眼猩红,一如左胸膛处的衣衫上、越发鲜红的血。
    见状,花折梅低垂着眼,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几年帝后成仇、结怨甚深,走至今日这一地步、他并不吃惊,只是他没想到叶寒居然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与陛下同归于尽。
    站在门边的常嬷嬷看见这一幕,也莫不唏嘘不已,这与当年瑾妃娘娘刺杀文帝、是多么的相似,几十年过去了,没曾想又发生在他们的孩子身上,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世世轮回难以避之?
    见叶寒眉尖微颤、好似还有气息,花折梅连忙上前去一查究竟,却被青川误以为、他是想将叶寒从他怀里抢走,于是手本能一抬、就是雄浑一掌,将花折梅打出至半丈之外,还吐了一大口血。
    陈福和常嬷嬷在一旁看见、也揪心得不行,连忙上前扶住花折梅,并从他口中得知叶寒这一情况。
    救人要紧,对眼前已发了狂、变得毫无理智的帝王,常嬷嬷也顾不得会有什么后果,直接冒死上前、大声提醒道:“陛下,娘娘好像还有气,您快看看,没准还能救回来。”
    许是听见叶寒还有救,青川猩红的双眼才终于落回一丝清醒,他连忙伸手去探叶寒的气息、脉搏,果然,虽然气若游丝,但这种很轻、很弱的失而复得,却足以让他雀喜不已。
    青川不敢耽误半分,连忙将叶寒扶起,用真气先护住她微弱的心脉,然后打碎一侧的酒壶、拾起碎片,在她手指割出一道伤口,以内力将她体内的毒素催出。
    青川本也中毒、且身上还有伤,花折梅提议自己代他替叶寒排毒,但青川未回,置若罔闻,一心只在叶寒、和她手上不断流出的乌血上。
    今夜之事辛秘且隐晦,不宜惊动太多的人,为保密,长宁宫所有人无论宫女侍卫、还是藏在无人处的暗卫,都一并被排之在长宁宫外围,无令不可入内,违者立斩,就连解白都是陈福一人亲自去请的。
    待陈福领着解白进了长宁宫、入了寝殿,当看见满口黑血奄奄一息的叶寒、和抱着她唇色发紫的青川时,解白心下莫不大惊,又好似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什么来,但救人要紧、来不及细想,便立刻快步走近,替叶寒诊了诊脉、了解下她的情况,然后让青川排完这一轮毒、将叶寒抱至床上去。
    毒自药来,自需药解,用内力排毒虽是一种法子,但耗时耗力成效不大,好在叶寒这毒中得不深,且大半毒素已被青川用内力排出,余毒不多,可棘手的是叶寒太过虚弱,若用药直接解毒、太过霸道,她这身子承受不住,只能想法子从口催出。
    打定解毒之法,解白立即打开药箱,先用保心丸护住叶寒心脉,以免等会儿排毒时余毒反噬、侵入心室,又拿起银针准备下针催毒时,不知为何,解白忽注意到坐在床边、一直抱着叶寒的青川,见他胸口处鲜血深染不止却视若无睹、只一心先顾着叶寒。
    见状,解白心有动容,从药箱里又拿出一瓶药来递给他,只说道:“这药你先服下,省得等会儿给叶寒解毒时、你又发作,我一人两手、到时可顾不了这么多。”
    青川知解白言中好意,道过一谢接过服下,解白未回,手执银针、专心为叶寒催起毒来。
    不一会儿毒聚于腹直涌上喉,乌得发黑的毒血、就从叶寒口中吐了出来,断断续续、吐了有一刻钟的时间,毒血整整装满小半盆,常嬷嬷看着都不由为叶寒感到疼。
    毒已排出,叶寒这性命也算是彻底保住了,解白又写了方子、让人去御医院抓药,等煎好一副后、又立即给叶寒服下,一殿五人围着叶寒忙忙碌碌了这么久,至月色上西才勉强能得个休息,除了解白。
    青川功力深厚,再加上以前中过耶律平下的剧毒,叶寒提炼的这点毒药根本伤不了他,胸口上的那处刀伤虽血色复染、未曾干过,但也只是看着吓人、要不了他性命。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叶寒不忍心故意放水,这一刀刚巧砍到胸腔处的肋骨上,就叶寒单手那点力气,就算是她双手完好,也不一定能劈断肋骨、扎破青川心脏,也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吧!
    给青川解完毒包扎好伤口,解白也着实累了,但又怕这两人伤势出现反复,便让常嬷嬷在隔壁寻了间安静无人的偏房,暂时睡会儿。
    青川仍坐在床前守着叶寒、不肯离开,陈福劝说无效、只好无奈摇了摇头,拉着花折梅一同出了殿,宫中人多眼杂,即便今夜的事知晓者不多、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得想个合理可信的由头,将今夜的事掩饰过去,否则让有心人真真假假、猜出几分来,再流转出去,这后果可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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