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成德殿报信的人动作很快,没过一会儿,陈福就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和一大堆东西,将长宁宫挤得满满当当,叶寒兴致不高,只抬眼看了一下、殿中垒成小山的珍稀药材和各类奇珍异宝,心里各中滋味难以言清。
    “恭喜皇后娘娘再得龙子,老奴先在这儿给您道喜了。”陈福俯跪在地,向叶寒郑重行拜贺道。
    在深宫这么些年,这人到底真心还是假意、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叶寒看着跪拜在殿中的陈福,笑着回道:“陈总管有心了,请起。”然后抬头对常嬷嬷吩咐道:“赐座。”
    对陈福这个相处多年的老仆人,叶寒是尊重更感激的。当年若不是他及时派义子陈禄、去东宫拦下了阿笙,说不定她们母子早成了青川的刀下魂、见了阎王,哪还能活到现在。
    “使不得使不得。”陈福听见,连忙笑着婉拒道,“娘娘还是让老奴站着说话好,让老奴多沾点长宁宫的喜气。”
    这陈福是修炼多年的人精,太会说话,让叶寒听后根本不知该怎么回。见陈福坚持,叶寒也不愿强迫他,便准了他的意思站着回话。
    “母后!”
    正准备与陈福说话,阿笙的声音就突然从庭外传来,然后就看见阿笙飞快从外跑近,小脸全是掩不住的兴奋。
    “太子殿下。”见阿笙突然回来,陈福连忙行礼道。
    看见陈福也在,阿笙连忙在他身边停下,“陈翁翁,你也来了。”
    陈福低着头笑着回道:“听闻皇后娘娘有喜,老奴自是要快点赶来道个喜,讨个彩头,沾沾喜气。”
    边听着,阿笙迅速打量了一周、殿内外到处摆满的东西,也笑着回道:“我也是一听说母后有孕了,就立刻从东宫往回赶,没曾想还是没快过陈翁翁你,让你抢了先。”
    一说起这事,阿笙脸上就掩不住的高兴,几步跑到叶寒身边坐下,仰着小脸拉着叶寒的手,甚是兴奋问道:“母后母后,听说我有弟弟妹妹了对不对?”
    阿笙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喜悦开心,就这样目不转睛看着她,看得叶寒心莫名软得不行,根本舍不得看见、他眼中有半点失望伤心,于是朝他笑着点了点头,“嗯!”
    “哇,我要当哥哥了!”阿笙一听,顿时兴奋叫了出来,还连忙与他人分享着自己的喜悦,“陈翁翁,你听见了吗,我要当哥哥了,我要当哥哥了!!”
    陈福笑着、连连向阿笙道喜,可心里却忍不住生出阵阵难受来。
    自从宫里多了两个皇子后,每次提及此事时,小殿下整个人都会变得沉默许多,虽然装得若无其事,但他看得出来,小殿下心里不痛快。
    小殿下不喜欢那两个同父异母的皇子,心里更从未把他们当成亲人过,在他心里皇后娘娘生的孩子、才是他的弟弟妹妹,宫里其他女人生得再多,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小殿下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就爱翁翁长、翁翁短追着他叫,就算当了太子也未改过口,他也是真心把他当孙儿疼,虽然他知道自己这身份不配。
    虽说那两个皇子也是陛下的血脉,可每每见到心里总提不起喜欢,许是明白小殿下这份心思,自己潜意识里、也跟着不待见他们。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如今皇后娘娘再有身孕,看着小殿下能重新高兴起来,他也就放心了。
    看见皇后娘娘和小殿下母子俩几日不见、定有话要说,陈福不好打扰、连忙告辞离开,叶寒点了点头,让常嬷嬷亲自送陈福出去,而后又遣散了殿中的宫人到外候着,想与阿笙单独相处说会儿贴己话。
    许是回来时一路跑得太急,阿笙额间生着一层薄汗,暮春时节虽不冷,但气候多变、最容易着凉,叶寒拿着手帕替他擦拭着汗,一脸慈爱问道: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东宫上课吗,你这样突然跑回来,贺老太师和朱老太傅他们可知道?”
    “我与师傅们都说了的,他们知道母后您有孕了,特地准许我回长宁宫看您,只要赶在明天上早课之前回去就行。”
    边回着,阿笙边把头贴在叶寒的肚子上,话里脸上全都是藏都藏不住的喜悦,“母后,弟弟妹妹怎么没动呀?”
    “这才两个月不到,胎儿小手小脚都没开始长,哪会动呀?”叶寒听后忍不住笑着回道,她低着头看着趴在她怀里的阿笙,瞧着他一脸认真、听着胎动的模样,心有动容问道:“就这么想要弟弟妹妹?”
    “嗯!”阿笙仰着小脸,朝叶寒甚是坚定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叶寒的肚子说道:
    “弟弟妹妹,你们在母后肚子里要乖乖的,不要闹母后,等你们出来了,哥哥带你们去南山骑马打猎,去太液池泛舟放花灯,哥哥还带你们去吃全长安最好吃的糕点小吃,你们可不知道上元节的长安有多热闹,到处都……”
    阿笙对着她的肚子、自顾自说得起劲儿,边说着间、脸上的笑也没有停过,那傻乐的可爱模样,哪还有在外半点身为储君的稳重与威仪,叶寒看在眼里,心里自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都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阿笙这么开心了。
    自从她出事以来,这两年多里阿笙既要担心她,又要兼顾前朝政事和学业,不时还要因后宫那几个女人孩子、影响本就不佳的心情。
    他活得太累太不容易,明明才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却早早就担负起、与他年龄不相符的重担与愁苦,光想想,她就说不出的心疼。
    是她这个当娘的不好,拖累了他,没能帮到他,既然他这么喜欢这个孩子,而她也这么舍不得这个孩子,也许它的到来就是天意,至于那夜的事、她也全当是一场意外,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与任何人无关。
    大内总管兼御前太监、陈福声势浩大去了长宁宫一趟,自然,中宫皇后有孕一事很快就传遍后宫。
    朱娉婷的反应还算平静,虽然心里惊得不行,也有些担心若叶姐姐再得嫡子、她和徽儿以后的处境,但她也一直记得堂姐离开之前、对她的再三叮嘱,要她谨守本份勿生事端,方可保平安。
    其实堂姐真是多虑了,她就算是想动什么心思、也得有这个能力才行。这座宫城密不透风,上上下下都是叶姐姐的人,叶姐姐不找她的麻烦就不错了,她哪还敢主动挑事自寻死路。
    徽儿还这么小,她还是先保住她们母子俩的命再说吧,于是让宫人关了安仁宫各处的门,在叶姐姐未生下皇子之前,一律深居简出,省得沾惹上不必要的祸端。
    而见身为德妃的朱娉婷都禁了自闭宫门、明哲保身,剩下的几个婕妤美人也不敢造次,一天天大门紧闭,少有外出。
    一时间,本应是最热闹激烈的宫城,此时却像风暴中的台风眼,风平浪静得寻不到一丝波澜,反倒是在这宫城之外的长安城、惊涛骇浪不断,打得某些人猝不及防、心思落空,而这之中,首当其冲的、当属丞相府无疑。
    春暮多雨,潇潇不歇,斜风吹乱眼、细雨爱湿衣,实不宜出门,倒不如闲赋家中,临廊席地而坐,摆上一方棋局,烹上两盏好茶,与友对弈,临廊品茗听雨,人生自在。
    “京中一直传闻,叶皇后多年未孕,乃因当年生太子时难产、伤了根本,如今看来,这流言蜚语果真信不得。”
    黑白二色接连落盘,局势初见雏形,公孙释手执黑棋又落下一子、暗中布着局,欲紧收白子,以压其略见上风之势。
    辛平听后笑笑,不以为意,双目专注聚于眼前突然大变的棋局,不慌不忙落下手中白子,破了黑子四面围拢之势,危机立解,然后回道:
    “不也有传闻说,叶皇后多年一直未孕,是陛下在战场时、伤了子息所致,可这几年宫里的皇子、还不是接二连三生得热闹,如今连多年未有身孕的叶皇后、也再有了龙胎,可见这流言蜚语本就信不得。”
    辛平说话不倚不偏,态度暧昧难辨真假,就像眼前这势均力敌、不分上下的棋中局势,让人不知白子是真棋逢对手、还是有意装弱为之。
    公孙释执棋难落,微有犹豫,于是还是决定先落下一子、再探下虚实,边说道:
    “叶皇后虽是平民出身,但心气极高,我原以为陛下这般伤她,以她的心性、定会与陛下老死不相往来,没能想到居然又有了身孕,可见这女人的心果然是海底的针,让人摸不准呀!”
    “听丞相这话,是急了?”黑子一探再探,无休无止,辛平应付着费时费力,索性直接主动出击、打乱对方节奏,将他一军。
    见意图被对方识破,公孙释也懒得装下去,直接开门见山坦白道:
    “能不急吗?你我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心力才让帝后失和,如今叶皇后再孕,帝后复合也就是迟早的事,你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若复合之后,帝后有心再追查当年之事,辛公公认为你我可能逃过一死,再有机会临廊听雨,闲谈对棋?”
    辛平听后还是笑笑,长年少见太阳的脸、阴白透着森冷,两者一合讥讽十足,“辛平倒认为丞相不必这般着急,在那座被朱墙四四方方、围起来的宫城里,有的是比您更着急的人,不是吗?”
    辛平转弄着手中的棋子、边说道,双眼盯着局势模糊的棋局,思索着该落之处,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寻到,然后落定,瞬间局势一转云开雾散,一切明朗:
    “当年若不是暗中得了丞相您的指点,朱娉婷又怎会曲线救国、去搭朱慧太妃这条线,借着灵帝冥诞之机,悄无声息进入皇宫,然后抓住您精心创下的、帝后失和的大好时机,趁机爬上龙床怀上龙种,一脚登天入宫为妃。有这么一个帮手在后宫,丞相您又何必这么着急?”
    以宁致远为契机切入,以秋长水和沈连青为枪杆行事,以《离鸢图》为□□、在芍药花期之时点燃,令帝后矛盾彻底激化,然后成功失和,还不忘趁机让朱老太傅的孙女、朱娉婷上位,进一步加深帝后嫌隙,令其复合更加无望。
    这其中布局之周密,行事之精妙,一环紧扣一环,真是让他叹为观止,不得不佩服公孙释手段之高明与狠绝,只可惜他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到了,却万万没想到……叶皇后居然会又有了身孕,然后峰回路转,让他的一切计谋都成了空。
    令帝后失和一事是两人一同促成,参与甚深,公孙释也明白,自己暗中背着辛平做的这些事、根本瞒不过他,他知道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既然他已戳穿点明,自己也不再隐瞒,索性全部坦白道:
    “朱娉婷这事确实是我一手为之,只不过为避免节外生枝,我都是让暗桩代我行事,所以朱娉婷至今都不知道、帮她的人是谁。可朱娉婷即便贵为德妃,但在宫中却势单力薄、孤立无援,以她的能力也确实难担大任,根本不是叶皇后的对手。
    今日请辛公公过来一叙,就是想请您再出手一助。您在宫中经营多年,又有灵帝留给你的情报网,有您相助,此事必成。”
    公孙释口中未言明的“此事”,辛平自是明白是何事,只是……与他有何干系:
    “丞相实在高看辛平了。那座宫城我已离开有五年之久,宫中旧人早已大换,物是人非人走茶凉,实在是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辛平回得委婉、却拒得直接,公孙释请他来之前,就猜到了有这种可能。
    自成功令帝后失和、完成了对灵帝的遗命后,辛平便彻底收手、置身事外,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他都漠不关心,一天禁闭门窗、藏在房中不出,就算自己有时候想求他帮忙,也会被他三言两语打太极、还了回来,或者像今日这般“直接”推辞。
    只是有一点令他一直想不通的是,以前自己所求皆出于个人私事,辛平不肯帮忙也在情理之中,但今日这事事关帝后复合,按理辛平应会出手才是,可他仍坐视不管,这……着实让他困惑不已呀!
    辛平既不想帮忙,公孙释也不好强求,毕竟他手中还握着、灵帝留给他的强大谍报网。
    那可是灵帝生前花费数年、在长安各处布下的暗桩耳目,当年灵帝能成功把控朝局不乱、靠得就是它,就算时隔多年、辉煌不再,但残留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若自己强行逼之,以辛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与自己来个鱼死网破、也说不定。白子势盛,网未织全,都不是时候。
    “罢了,既然辛公公有心无力,本相也不好勉为其难。”权衡好利弊,公孙释又落下一子,继续暗中布着未全的局。
    “看来,丞相已另有对策。”
    这几年两人亦敌亦友,明里合作、暗中试探,彼此对对方的性格手段、多有了解,公孙释今日这么容易就放弃让自己相助,只能说明,自己并不是他行“此事”的唯一途径,对这一点,辛平心里极其笃定。
    公孙释笑着不语,低着头、看着眼前即将布好的棋局,然后从一侧棋笥中、夹出一枚黑子来,边回道:“有用的棋子,自然要拿出来好生利用,一直藏在暗处,岂不浪费了。”
    当公孙释手中这枚黑子、稳稳落于棋盘之上,瞬间形成两重相交黑网,网中白子占盘中半数以上,皆被他一口吃下。此局,黑子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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