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雾,浓雾弥漫、看不见地上的路,叶寒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处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雾里,怎么也走不出去,怎么大声呼救也没有人回应,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跑着,可无论她跑得多快,这片浓雾依旧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难以逃脱。
    叶寒害怕,她不知道在这片看不透的无尽浓雾中、究竟掩藏着什么?是漫山遍野、开得五彩缤纷的野花,还是血口大张、牙尖嘴利的凶猛恶兽?而随着这种不知道的时间变长,她心里的恐惧也随之扩大蔓延开来。
    她的直觉告诉着她,这里不安全,得快点逃离。
    于是她迈开双腿、开始拼命奔跑,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跑的方向到底通向何方,但总比呆在原地等死地的强,然后她就这样一直不歇气、向前跑着,哪怕跑得精疲力竭、也不敢停下,生怕一停下,身后就会突然蹿出一只狰狞巨兽、将她撕得四分五裂。
    也不知这样跑了多久,她仍没有跑出这一片浓雾,可不幸地是她的体力却快要耗尽,双腿更是疲软得根本站不直,不住打颤,好似下一秒她就会“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一般。
    就快在她快要放弃了的时候,突然,在前方亮出一片光来,虽然很小、像手镜般,却一直闪闪烁烁个不停,指引着她光明的方向。
    见状,她精神顿时一振,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她挣扎着跑得几乎快断了的双腿、向那块光斑走去。
    而越靠近那片光亮,周围的浓雾也就越薄,然后面前似初升太阳的蒙蒙亮意,一点点将她温暖包裹住全身,拂去了她满身的疲惫与劳累,也抚慰了她惊恐不安的心。
    她就这样一直慢慢这样向前走去,眼前的浓雾也渐渐稀薄成、似云纱般的淡烟,虽一时间还不能完全看清,但她却依稀可以看见、前面有一朦朦胧胧的高大身影,似山般、笔直屹立着不动。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好似在哪儿见过一样,让她忍不住向他走去,而越走近,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可能这里是在一处山谷之中,青草结露、凝白如霜,她满脚湿漉、疲惫不堪终于走到那抹高大身影面前,微凉的晨风徐徐吹来,残雾如潮渐渐向四周退去,可隔在两人之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雾纱,却怎么也吹不散。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一把将之扯下,可当手刚触及时,瞬间,眼前那道薄雾便消散不见,然后,一张俊美异常的熟悉容颜、猝不及防便闯入她的眼帘,随之闯入她的耳朵的,还有那不知听过千百次的熟悉呼唤声。
    “姐姐……”
    这时,她终于看清、那抹令她感到异常熟悉的高大人影,原来就是青川,而方才那道一直闪烁不定的光斑、则是他手中长刀泛着的森冷白光。
    顿时,她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然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被高高举起的长刀,径直朝她挥来。
    “啊——”
    突然,寝殿内响起的一声凄厉尖叫、瞬间刺破深夜的宁静,在殿外值夜的常嬷嬷听见,随即眸色一慌,心里大叫一声不好,赶忙推开殿门跑了进去。
    “别过来!滚开!滚开……”
    常嬷嬷一走进寝殿,就看见叶寒披头散发、站在床上,双手握着一把半月弯刀,对着晦暗不明的半空、乱挥乱砍,吓得在床边守夜的宫女、根本不敢靠近半分,而看着叶寒又喊又叫、满脸惊恐的样子,常嬷嬷不用猜就知道——她定是又做噩梦了。
    “还不快去把灯点上!”
    殿内光线昏暗,除了留了几盏起夜照路的壁灯、别无光亮,常嬷嬷连忙走上前去,扶起在床边、被吓得腿软的守夜宫女,让她们赶紧去把灯点上,自己则留下,小心劝着床上、被噩梦惊吓过度的叶寒:
    “娘娘,您快把刀放下,别伤着自己。”
    床外暗色如夜,最宜鬼魅深藏,叶寒缩在床最里侧,背靠着墙,双手执刀哪敢放开分毫,“他来了是不是?他又来杀我了,对不对?”
    叶寒口中的这个“他”、虽未点明,但对这个“他”究竟是谁,常嬷嬷心里却是一清二楚,可娘娘如今已被吓得不轻,她也不敢直接言明,只好如此回道:
    “娘娘,老奴一直守在殿外,真的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连你也骗我!”叶寒大吼着不信,手中紧握着的刀直接朝外,攻击性十足,但亦是防御性十足,“他来过,他一定来过,我能感觉得到!他一定又来杀我了,一定是!!”
    两人说话间,点灯的宫女已将寝殿内的所有烛盏、全部点亮,很快灯火生明、满殿如昼,一览无遗,“娘娘您看,老奴真的没有骗您,殿内除了老奴几个,真的就再没有其他人。”
    黑暗退去,光明重回,叶寒转着眼珠,警惕十足仔细打量了几遍、灯火通明的寝殿,确定除了常嬷嬷和守夜的几个宫女外、就真的再无旁人,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肚,然后缓缓蹲下身子坐在床上,但仍是紧贴在墙,手持刀不放。
    见叶寒终于安静了下来,可常嬷嬷仍是放心不下。
    虽然娘娘不再似方才那般、大喊大叫个不止,可看着她似只孤苦无依的小猫般、蜷缩着身子,头深深埋在膝上、一直沉默不语,这样的她更让人担心,更让人生怜,于是小声支走了殿内的人,只留下自己一人陪她。
    缩在床内的叶寒不作声,站在床边的常嬷嬷也不说话,主仆二人就像以前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一般,彼此默契不言。
    殿宇空大,静若无人,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坐在床内的叶寒终于开口说话,问道:“我刚才……又做噩梦了?”
    叶寒的话若喃喃自语,轻若风过无觉,可站在床边的常嬷嬷、一听就听进了耳,且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听后却久久不答,装聋作哑间,其中的心虚,只有她自己最是清楚。
    良久没听到常嬷嬷的回话,叶寒便把她的沉默直接归为默认,因为像今夜这样的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过去的这数月里,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多到连她自己都已记不清,而瞧今天这阵势,她这病估计又重了。
    冬夜里的风劲大,又一次撞开了透气的偏窗,“哐咚”作响里、声声惊人心寒,也间接提醒着她这座殿宇、并不是固若金汤铁板一块。
    叶寒本就因噩梦、心有余悸,现下听见更是生有不安,吩咐道:“明日叫人把窗户都用木板封死。”
    夜深殿空人静,窗扉直拍作响声频频入耳,让常嬷嬷再难以装聋下去,她看了眼仍蜷缩在床内、满身不安的叶寒,连忙愧疚低下头来,想了想回道:
    “娘娘,若是用木板将窗户都封死,这么大阵仗,太子殿下如果回来看见,老奴怕他到时会多想。要不这样,老奴让御工司在里侧窗栓处、安个暗锁,这样既不明显,又能将门窗从内锁死,您看可好?”
    叶寒听后,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
    是她受惊过度昏了头,竟连这点都没考虑到,还好有常嬷嬷提醒、不致于让她犯下大错。若是阿笙回来看见,还不得让他担心一场。
    门扉轻叩,是端汤药的宫女到了,常嬷嬷去门边接了过来,然后端至叶寒身边说道:“娘娘,现在天还早,要不您先喝了安神汤再睡一会儿?老奴今晚就在床边给您守夜。”
    方才做的噩梦太过真实,也太过吓人,只要一闭上眼、就全是青川要杀她的画面,她哪睡得着,于是看了看、常嬷嬷递过来的那碗安神汤,叶寒摇了摇头,“你放下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见叶寒面色坚定,常嬷嬷不敢再劝,于是放下汤药在侧便准备出去,可在她刚放下汤药、准备站起身来时,就又听见叶寒的声音从内幽幽传来,疲惫不堪却深藏威严,
    “这事……别告诉阿笙!”
    这是命令,也是警告,更是全长宁宫上下、心照不宣的潜规默律,谁都不可违背,包括她在内,而她自是不敢违背,于是在听后、向叶寒深深俯身一拜,言明遵令,这才转身离去。
    临近殿门处的灯火急促一闪,门闭风止,然后又瞬间恢复如初,明烛依旧高燃熠熠、生辉夺目,满殿灯火通明里,却静悄仿若无人。
    殿角留作通风的偏窗仍未关,当然也不能关,所以只能被凛冽的北风、吹打得来回作响,不得安宁,像极了此时受惊过度的叶寒,想安心却难以安心。
    “哐噹!”
    风厉又是猛地一拍、打得窗扉凄厉一声震响,顿时也惊得叶寒浑身一颤,身子本能向后退去。
    即便后背已与墙面紧贴、如胶相粘,已无处可退,可她的心慌难安、却不允许她有丝毫懈怠,骨节凸起,双手更加用力紧握着、那把锋利的半月弯刀不放。
    这把刀,还是当年北狄公主傅绫跖来北齐时、进献所赠。
    她见这刀做工精致、有一种刚柔并济的美,便留了下来、放在殿中做了摆设,没曾想有一天竟成了她保命的东西,有多少个漫长幽黑的夜晚,她都是抱着这把刀入睡,也只有抱着这把刀时、她才能勉强睡着。
    因为当握着它在手时,当铁质刀柄处的冰凉、从手心一点点渗透入骨时,她才能感到一丝丝难得的安全感,一点点抚平她内心、疯狂叫嚣的不安与恐惧。
    对!
    她怕青川,很怕!就像猫看见老鼠、羔羊遇见恶狼那般,从身到心、从头到脚,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本能透着对他的害怕与恐惧。
    她怕听见他的名字,怕想起与他有关的一切,她每日窝在长宁宫里、哪儿也不去,并不是因为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而是……怕见到他。
    可即便她白日像躲瘟神般,尽可能地躲着他、避开他,但到了夜里,他还是阴魂不散、出现在她的梦里。
    自从昏迷醒来后,她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自己是像今夜这般从噩梦中惊醒,而每次梦里,无一不是他拿刀杀自己的画面。
    只要一想起这个人,她浑身就克制不住地轻颤发抖,就像现在这般,双手抱膝瑟缩在床上、跟只惊弓之鸟一样,即便手中钢刀锋利如旧、也帮不了她半分。
    这些时日,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去压制、去克服自己内心深处对这个人的恐惧,可每次只要稍稍一想起他,她所有的理智冷静就若泥沙修筑的堤坝、遇水瞬间崩溃。
    他那日在芍药花圃杀自己时的狠辣与无情,已在她心里落上了深深的阴影,抹不平更擦不去,除非她死,否则难得一日安生。
    对自己这一情况,她自己心里最是清楚,所以当前天夜里、阿笙向她提起要搬回来住时,她毫不犹豫拒绝了。
    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哪敢让他知道,因此每次阿笙回长宁宫住时,她都会选择彻夜不眠,第二日去见他时,脸上也会用精致的妆容、遮掩去一夜未睡的疲惫,而这件事在长宁宫上下也成了讳若莫深的禁忌,宫人不得向外泄露半字、否则拔舌断手,怕的就是阿笙知道、惹他担心。
    殿角偏窗的窗扉、仍被北风无情拍打得“哐噹”作响,一声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床边,放着的安神汤也早已凉透,黑乎乎一碗,浓稠如江湖游医、招摇撞骗贩卖的狗皮膏药,让人毫无胃口。
    床上,叶寒仍蜷缩成团,背紧贴着身后冰冷的墙面,手持刀如旧,因方才噩梦惊扰、仍心有余悸难安,毫无睡意,而殿中更漏点滴却已快近寅时。
    看来余夜又得与灯火为伴,叶寒望着满殿明烛灯火如昼,心里如是无奈想到。
    之前,常嬷嬷从寝殿出来,在殿外候了一会儿,见殿内没听见有何吩咐声响,这才浅步离开,往离寝殿最远的东侧门走去,那里,青川早已等候多时。
    “她这样……有多久了?”听闻常嬷嬷脚步声近,青川立即开口问道。
    自两人失和以来、今夜他还是第一次进入寝殿,他本打算像以前那般抱着她在怀、多看她几眼而已,可刚走入殿中,就听见从床帐内传来姐姐、断断续续的细碎梦呓,从梦呓的内容和难掩的惊慌失措来看,她应是做了噩梦。
    他不禁担心,连忙几步走近帐中,本想好生安抚安抚她一下,但人刚一靠近,床边一记凌厉的刀风、就从他面前飞快掠过,若不是他及时向后一退,估计他这张脸早已见血。
    姐姐不会武功,可她的动作却十分敏捷,不难推断这样的事并非偶然一次,应是经常发生,所以才会练出如此快速、敏捷的反应。她……难道夜夜受梦魇所困?想着如此猜测,青川双手渐握成拳。
    侧门不似正宫门高阔巍峨,青川负手在背站在侧门前,身影显得格外高大,常嬷嬷走至近前停下,俯身低头间、看见他被刀划破了的衣袖,不敢有丝毫隐瞒:
    “自娘娘从昏迷中醒来后,便落下了这个魇病,常常半夜惊醒,胡言乱语。”
    求陛下您别杀她。这最后一句常嬷嬷没有说出口,不敢也是不必,方才在寝殿内、陛下必已是听得清清楚楚,不需她再费口舌提起,以免徒惹圣心不悦。
    听后,青川没有立即回话,脑中全是姐姐方才惊恐叫喊、“求他别杀她”的梦呓。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竟伤她这般深!
    这些时日,每日听到她日渐康复的消息,他原以为她的伤势已经好了,可他真的没想到当日芍药花圃那一刀,竟在她的心里也留下了不可抹去的伤痕,夜夜折磨着她不得安生。若不是今夜悄悄来看她,是不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已成了她的梦魇,避之不及?
    “这事为何瞒着朕?”青川低声质问道,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怒与不甘来。
    若是早一点知道,也许姐姐这心病能治,可能他就不会成为她避之不及的梦魇,或许他们之间的鸿沟也不会这么深,哪怕缩短那么一丈、一尺、一寸也是好的。
    “这事是老奴不该,可……这都是娘娘的吩咐。”常嬷嬷立即低头请罪,解释道,“娘娘怕太子殿下知道后担心,便对全宫上下下了严旨,不准将她梦魇一事外传,就连平日来请脉的御医也一并瞒着此事。”
    听后,青川许久没有回话,像尊石像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簌雪静落,染满白头。
    就算他一早就知道此事、又如何?难道姐姐的心病就能治好?而自己也就不会成为、夜夜折磨她不休的梦魇?还是他与姐姐之间的鸿沟就能缩短、消失,然后和好如初?
    承认吧!就算他一早就知道此事,这一切也依旧不会有丝毫改变,当那日自己拿刀砍向她时,今日这一切便已经注定好了。
    她恨他,她更怕他,她不想看见他,他……都知道,只要是她所愿所想,他都成全她,日后他不来便是,哪怕他真的很想、很想她。
    “别告诉她我来过。”
    风声没耳,青川说的声音却很小很轻,轻得吹不动落在脸上的雪花,就好像生怕自己说得太大声、会惊扰到寝殿中的叶寒,惹她不安不悦,即便两人相隔数丈、和重重宫墙。
    “老奴明白。”
    常嬷嬷微微俯身、向青川点了点头应下,待头再抬起来是,青川早已走远。
    透过窄小的侧门,借着门外两盏石灯、昏黄不明的光亮,常嬷嬷望着渐渐远去的高大身影,说不出的落寞孤寂,与前夜在殿外偷看时的样子像极了,可这次,她却不敢再生怜悯同情。
    方才娘娘在寝殿内的尖叫梦呓、她也听见了,她真的没有想到、娘娘对陛下的恐惧有这么深,平常陛下未来时,明明娘娘的反应并没有这么大呀!
    心想着,常嬷嬷不禁转过头来,回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寝殿,心里愧疚难当,以后自是不敢以私情偏心、再插手帝后之事。
    本是鸳鸯连理,怎成怨偶孽缘?
    常嬷嬷仰头、望着苍茫无尽的黑与夜,怅然长叹一口气,心里莫不感慨一声,都是造化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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