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一过,腊月年来。
    不到一月就快过年了,扫尘送旧,桃符新贴,吉灯高挂,柏叶驱邪,来回忙碌个不停的宫眷侍从、也早早换上了过年的崭新冬衣,阖家宫上下,无一不焕然一新,就连在外奔波数月的阿笙、也终于回了宫,可还未来得及回长宁宫一趟,就又被马不停蹄派去接待来京的各国使臣。
    如今阿笙回宫也快有十日了,可她们母子俩一面也没能见上。
    叶寒心里很清楚,这是青川在逼自己向他低头服软!
    自两人冷战这段时间以来,青川为逼她主动与他和好,暗地里使的手段还不少吗?
    又是封了阿笙的消息,又是断了流画的来信,活活想她逼成一个孤家寡人,而如今阿笙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是找了各种事由阻止阿笙回长宁宫,可……凭什么她要低头服软!
    明明做错事情的又不是她!他不认错道歉就罢了,如今还拿阿笙来逼自己、向他服软低头,这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可算算日子,她也快有五个月没见到阿笙了,她这当娘的,心里实在想孩子想得紧。
    听说阿笙在山间随军换营时,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过,流了好多血,如今回来了,她不亲自去看上一眼,心里着实放心不下,然而这数月受的委屈、还有她的骄傲,又不容许她向青川低头服软。
    两相为难里,叶寒头疼得很,觉得自己好似就快被撕扯成了两半一般,心里备受煎熬,气怒也不由自来,且越想越气,真恨不得一口咬死、青川这个就知道欺负自己的坏人。
    “娘娘。”
    叶寒正在气头上,见来人又是常嬷嬷,也便顾不得掩饰,没好气问道:“何事?”
    这皇后主子自入端王府起就是她一直贴身伺候,最是了解她是个和善性子,从不乱发脾气,今日这般也不知是怎么了,怒气冲冲像是要吃人一般。
    于是常嬷嬷低着头,小心翼翼说着话,生怕再激怒到她,“娘娘,秋实已将饭菜备好,您该用午膳了。”
    殿内很静,除了铜炉内兽金炭燃烧时、不住散发出的松枝清气外,仿若无人。长久未得到叶寒回复的常嬷嬷,不由微微抬眼偷瞥一看,
    却见叶寒静坐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只偏转着头,望着不远处那扇透气轩窗,清眸似有微光流转,而窗外云色乌密如鸦,隐隐似流星欲坠,这无不预示着不久后、有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在叶寒转回头来说话前,常嬷嬷早已收回目光、低头盯地,静候不动一如之前,“你去把秋实替我叫来。”
    听后,常嬷嬷心下有过一愣,有些拿不住皇后娘娘突然要见秋实是干什么,但进午膳时、见一下做饭的秋实,好似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可她这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发毛感觉,总觉得皇后娘娘要见秋实目的没这么简单,但她身为奴婢又阻止不了主子的行事,只好依命去小厨房将秋实叫了来。
    午时未过多久,积压在天上的低矮鸦云便开始飘起雪来,从细碎如末的小雪逐渐变成如鹅毛大的簌雪,再到漫天飞舞的狂风暴雪,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不到,天地昏暗一片,风吹雪雾迷眼。
    大雪纷飞中,秋实提着一红漆食盒,哆嗦着脚、往前面不远处的东宫连忙赶去,随行的一红衣宫女手中亦提着一红漆食盒,埋头紧随其后。
    “秋姑姑,又给太子殿下送吃的来了。”
    行至东宫一侧门外,站岗的侍卫与经常来东宫送东西的秋实早就熟悉,人还未走近,便与她主动打着招呼。
    秋实听见,双脚立即停下,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哆嗦不已,就连说话也有些说不稳,“我……我来给太子殿下送东西。”
    说时,秋实为怕别人不信,还特地把手中提着的食盒、举起来给他们看了一下,继续结结巴巴说着,“……今日天冷,皇、皇后娘娘给太子做了些暖身驱寒的糕点汤水,让我、让我送来。”
    皇后娘娘派秋实给太子殿下送东西是常有的事,这东宫侧门的守将听后,也并没有什么怀疑,只是看见她今日身后多出来的一个人,多了句问道:“秋姑姑,这宫女是跟你一起的?”
    “……是是是。”这北风带雪刮得更烈,直冻得秋实话都快说不好了,连连点头承认,对守将解释着,“皇后娘娘今日做得,有些多,我、我一个人提不动,就多喊了一个人帮我拿。”
    感知到身后衣角被用力轻扯了三下,秋实忽然记记什么,连忙从披风下拿出一大包、油纸紧紧包裹住的东西,递到守将怀里,干笑说道:
    “这、这是我卤的辣鸭头辣鸡爪,全都是用衢州最辣的野山椒卤的,吃一口绝对让你在这么冷的天也能热出汗来。你等会儿跟周围这些站岗的兄弟尝一下,若是不辣,只管找我算账。”
    平日里这些个守门的侍卫,谁没吃过秋实做的东西,对她的手艺无不赞叹不绝,这守将自是高兴接过,笑着谢道:“那我就代我这些兄弟多谢秋姑姑了。”
    北风凛冽,吹得秋实头上挡风的披风帽檐向后滑落,露出她那张完完整整、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讨喜圆脸,而紧跟在她身后的宫女因一直低着头,那罩在她头上挡风的宽大帽檐、服服帖帖耷拉下垂,再加上风雪交加迷雾浓浓,即便相隔半丈不到,也根本让人瞧不清她的真实面容。
    这守将虽是个二十出头的楞头小子,但做事却有板有眼甚是负责,深知自己守卫的乃是储君所住的东宫重地,所以不敢因一点口舌之短而马虎大意,于是想上前掀开检查,待无疑后再放行。
    可步子刚跨一步,就忽见守护整个东宫的大统领、带着巡逻部队从转角后走了过来,吓得守将连忙低头行礼,手中拿着对一大包油纸包裹,甚是突兀。
    “参见大统领。”
    许慎听后没有回话免礼,只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秋实和颜说道:“秋姑娘又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来给太子殿下送东西了?”
    秋实小脸煞白,嘴被冻得哆嗦不已,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动了动冷得发僵的脖子,勉强点了点头。
    许慎瞧见,连忙头一偏脸色一变,对侧门守卫人等厉声责骂道:
    “今日天寒地冻,你们怎能让秋姑娘在外站了这么久?你以为她跟你们一样,都是在雪地里摸爬滚打长大的狼崽子吗?若是冻坏了,你们看皇后娘娘怎么责罚你们?等会儿站完岗,都去校场给我跑上五十圈,不跑完今天晚饭就别吃了!听见了没有?”
    “是!”
    许慎厉声一吼,侧门守卫们齐声一回,直惊得被冻得哆嗦的秋实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还好随行的宫女及时掐了她一下,她才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向满面黑云骇人的许慎谢过,提着食盒进了东宫。
    侧门外,许慎看着颤颤巍巍、连路都走不稳的秋实,想着她也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待了这么久的老人了,怎么还没有她身边、搀扶着她走路的小宫女来得镇定。
    许慎想不通女人这些事,也想不通为何陛下今日会突然下令、让他巡逻东宫,索性懒得想,反正按着圣令行事就对了。
    秋实与她的小宫女已经走远,许慎收回目光低下头来,看着临近守将,大手摊开伸向他,“拿来。”
    “……”,守将有些发愣,看着眼前大统领那跟熊掌似的大手,很是不解,见大统领利眼一压、向他怀中瞅了瞅,这才后知后觉,连忙将怀中的油纸包裹递了过去。
    油纸包了几层很是紧实,一打开,还带着些许暖意的辛辣味就瞬间扑鼻而来,很是振人食欲,许慎立即从满包被卤得色泽红亮诱人的鸭头鸡爪中,拿起一个直接塞进嘴里,强烈刺激的辛辣瞬间就穿透全身,让人措不及防,这衢州的野山椒着实霸道!
    许慎擦去额头渗出的些许薄汗,全身上下说不出的暖和,于是又拿了一个卤鸡爪、就将油纸包递回给守将,吩咐道:“给站岗和巡逻的弟兄们分了,让大家都暖和暖和。”
    守将原以为大统领是将这包东西没收了,没曾想却是要分与众兄弟同享,听后心下一喜,自是连忙接过分与众人。
    武将不比文官,冬日严寒里仍要在外站岗巡逻,着实不易,能有点驱寒之物暖和暖和,自是比吃山珍海味还要有用。
    许慎看着一个个辣得满头是汗的兄弟,见他们暖和后、又变得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不禁盘算着,若是用此辣物作为禁军冬日外出驱寒之用,应是不错,可惜今日不便,看来只能等下次遇见再说,许慎望着逐渐消失在漫天风雪中的秋实两人,如是想到。
    一路风雪不停,秋实也一路战战兢兢个不停,好在此时阿笙没有回宫,东宫无主,宫内的侍从宫女多躲在房间里烤火,所以在到达阿笙的房间时,两人也没遇见什么人。
    北风凛冽,拍打着门窗不停作响,两人一进房间,秋实立刻关好殿门、阻了外界风雪严寒。
    在关门之前,秋实还特地伸出头去、认真打量了一圈,见没看到一个人,这才放心关上门,彻底松了口气。
    “娘娘,以后这种事别再做了好不好?您都不知道刚才许大统领突然出现时,差点吓死我了。”秋实摸着自己仍乱跳个不止的胸口,走近那身着红色披风的小宫女,可怜求道。
    方才在外站了太久,霜雪落了满身,叶寒抖了抖宽大帽檐上的积雪,然后将之缓缓向后拉下,露出她那张宫内众人都认得的凤颜来,笑着打趣道:
    “你还说呢!走之前跟你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别紧张,就跟平日里去东宫一样,你倒好,见到那个小守将就开始害怕发抖,还好许慎巡逻恰好出现,无形中为你我解了围,要不然我今日就真要被你害死了。”
    秋实心大漏风,什么事都是来得快忘得也快,这不听叶寒玩笑一句,讨喜的圆脸又立刻生起笑来:
    “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撒谎。那个小守将也就罢了,可负责东宫守卫的许大统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那张脸比山里的黑熊还要吓人,我一看到就怕,哪还记得您之前交代我的话,当时要是常嬷嬷也在就好了。”
    叶寒将手中解下的披风递给秋实放好,边回道:“常嬷嬷若也跟我们一起来东宫,那谁留在长宁宫替我们打掩护?到时陈福来传话,你能不动声色将他打发走,让他不生丁点怀疑?”
    秋实想想也对,比起那长得吓人的许大统领,她还是更怕整天笑脸迎人的陈大总管。
    每次他那双眼睛看着自己,她就总有一种被人扒光了的感觉,心里的事根本藏不住。若是留她在长宁宫,肯定会被陈大总管一眼看穿的,到时皇后娘娘打扮成宫女、溜到东宫来的事,就瞒不住了。
    “秋姑姑,我听见你……”
    沈虞行途经太子殿下房间时,好似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细想着,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应还在礼部、接见南朝各国使臣,没有回东宫,疑惑之下,便靠近门边多听了一耳,发现原是秋姑姑的声音。
    于是推门而入,却没曾想屋内除了秋姑姑外还有一人,虽身着普通宫女打扮,可那张脸他随太子殿下回长宁宫时,见过多次,“……皇、皇、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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