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突然惊呼一喊,火雷周围的人井然有序迅速退后,硬是在本就拥挤不堪的露出一小方空地,给这一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给挤出一小方空地来,然后就见一身手敏捷的士兵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柄两尺大刀从空中向下一斩,半尺刀尖斜砍入地,极其精准地将连着火花与火雷之间的一寸引线砍成两半,一脚踩灭还垂死挣扎燃着的火星,一脚踢了踢只剩半寸白色引线的黑色“圆石”,城墙内瞬间危机解除,而众人因早已习惯所以反应淡淡,自始至终都各自忙着各自手中的事,并未被这段小插曲给吓到,可朱娉婷与方云中却是例外。
    敌军□□库早在七日前便被秦似道炸了个干净,哪有什么□□火器进行远距离攻击,若真是有方才也不会用石头作为投掷武器了,而这些在战场经历这么久时日的将士、包括叶寒都知道,所以大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反应平淡不见害怕,但今日来的方云中和朱娉婷却不知道,在方才“是火雷”一喊出声时,方云中便将来不及反应的朱娉婷扑倒在地,根据他从战场归来的友人所诉,若炮弹袭来时应立即趴在地上,这样能有效减低炮弹爆炸的冲击。
    叶寒看着倒在地上紧紧相拥的两人,想着方才还两人还剑拔弩张不肯和好,现在却相拥在一起共赴生死,叶寒与常嬷嬷相视一笑,这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起来吧,这火雷是个哑炮,不会爆炸。”
    叶寒与常嬷嬷上前本想将朱娉婷与方云中从地上扶起来,可无奈这二人从未经过战事被刚才那一遭凶险之事给彻底吓到了,都紧闭着眼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尤其是朱娉婷,双手紧抓着方云中衣衫,缩在方云中身下一直瑟瑟发抖不止。
    “方云中,这火雷真的是个哑炮,不会爆炸的。”朱娉婷吓成这样肯定是劝不动的,叶寒便只能先劝着胆子比她稍微大的方云中。
    好似在证明叶寒所言不假一般,方才那砍雷士兵正费力从土里将大刀拔出,然后不怕死地再将火星早去的火雷砍成两半,露出里面碎石细沙的里子,一点黑色的□□末都没有,方云中虚眯着眼将这一切看进了眼里,这才放心扶着朱娉婷从地上站了起来。
    “吓坏了吧!等会我就让常嬷嬷送你们回去,好生休息,睡一觉就好了。”叶寒轻声安抚着仍余悸不止的朱娉婷。
    朱娉婷静站着不动,也不说话,满脸惊惶未落神情却阴郁渐来,若暴风雨将来之前乌云密布时的天。她方才把话说得太满,紧接着就被一死炮吓得要死,做出如此贻笑大方的事,依朱娉婷这要面子的骄傲性子怎受得了,总觉得这里的人都在嘲笑她:叶寒是棉里带针的“讥笑”,其他人是背后一套的“偷笑”,他们都在笑自己,笑自己胆小怕死,嘴上说着不怕死转眼就能被一个哑炮给吓得半死不活,她虽气但又无处可发泄,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怪不得他人。
    方云中见朱娉婷一直木愣着不说话,以为她惊吓过度还未缓过来,便扶着她轻声安慰道:“娉婷,没事了,我们现在就走,等回到育荫堂,一切都会好的。”
    叶寒她不能得罪,周围士兵她又无颜面对,朱娉婷本就处于满肚子气却无处发泄的状态,刚好对她最好最包容她的方云中撞上,给她了一个毫无顾忌肆意发泄的出口,于是对着他大喊道:“谁要你管了!都是你,我站着好好的你干嘛要把我扑倒,你怕死干嘛要带上我!懦夫,胆小鬼,走开,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朱娉婷一把推开方云中,边哭着边朝城墙通道跑去,叶寒在旁边根本拉都拉不住,连忙对一旁常嬷嬷吩咐道:“你快跟上去,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
    “老奴知道。”常嬷嬷说完便立即跟了上去,脚步虽快但心里却并不急,你看过谁情急失了理智的人还会为自己选一条拥挤不堪却安全十足的城内通道?也就是夫人关心则乱,怕朱家小姐真出了什么事不好向朱老夫子交代罢了。
    朱娉婷的离开若一滴水离开了一片湖,并未对城墙内的一切引起什么波澜,将士们仍各自忙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或抓紧时间休息,或安躺着静心养伤,谁会关心某个娇小姐发脾气,倒是在周围转悠检查伤兵的大夫会不时被朱娉婷的大吵大闹给影响到,但都只是好奇抬头看了一眼便就离开了,城外战事这么紧、伤兵持续不断增多,谁有这个时间和心情浪费在无关的人与事上。
    “擦擦吧。”
    叶寒将手帕递予方云中,方云中淡淡一笑礼貌拒绝了,手抬起一方衣袖细致擦去脸上的尘与土,可尘土拭净如水落,狼狈尴尬越发清晰可见。
    “娉婷方才只是一时冲动,说的都是气话,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往心里去。”战事纷纷杂杂持续了这么久,叶寒早已疲惫不堪,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处理这对情侣的小矛盾,所以也只能如现在这般说些平白无用的安慰话。
    方云中明白,又微有无奈回道:“娉婷……她的性子就是这样,爱面子自尊心又强,这么多年了我也早已习惯,没什么。不过娉婷方才所说之言也并无全错,王妃您以一己女流之身与城外敌军苦战周旋,劳心劳力保并州城一方平安,而我一堂堂七尺男儿却什么也不做平白受安宁之禄,这委实让在下心中难安。还请王妃受在下一拜,就算是在下替并州城、替并州城城内的数十万百姓还有在下自己向您致谢致敬。”
    方云中终还是介意朱娉婷方才那番冲动之言。但也对,任谁被自己所爱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疾声指责大骂自己“懦夫怕死”,一时之间恐怕都是难以释怀的,更何况是像方云中这般名声颜面大过天的读书人。
    世间这些个大道理叶寒相信方云中比自己更懂,只不过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而这一切也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想通才行,外人多说无益,叶寒想想也只劝他一句,“芸芸众生,各有所能,能文者平治家国,能武者定国□□,你又何必以自己不足之处强行自己所不能之事?”
    方云中听后眸色微微一亮,若有所思,可惜叶寒却没有这么多时间去耐心开导他,只因话刚说完,一士兵便匆忙从城楼上跑下来,急忙说道:“王妃,城外远处有一股不明身份的队伍突然出现,李将军请你赶紧上去!”
    叶寒心下一惊,一时好坏难定颇是不安,只对面容仍黯淡无光的方云中说了句“莫钻牛角尖”,便立即上了楼梯向上面城楼而去,方云中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下,也随着士兵人群一同上了城楼。
    硝烟未灭金鸣歇,城楼上战事已经搁止,双方将士都已停下了手中刀剑,既好奇又害怕地望着远方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军力,此时正如洪水恶浪铺天盖地直冲并州城方向而来,显然,并州城外的敌军是好奇渐呼的惊喜,而并州城上的将士则是害怕至末路的悲凉。
    “将军你看,是我们大风关的援军到了!”卫沉指着身后数十丈外浩浩荡荡逼近的大军兴奋言道,又忽而转头望向从鹫岭南侧方向的另一侧大军,十分好奇道:“这南边的援军怎么跟东边这边的援军,怎么看着有点不一样?”
    “他们是南平军队。”魏达微眯着眼,望着那群打扮奇异的南军为卫沉解着惑。
    他在西境十年南平军队的军服装扮他怎会不知,不仅知道还熟悉得很,他当年在齐平边境驻扎时可没少和南平的军队打交道,所以当看到南边渐近的军队时,即便相隔还差几十丈,他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
    “南平?”欣喜还未落,心下就忽生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两相极其相悖的情绪搅在一起,卫沉渐生慌与乱,不安问道,“南平的军队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魏达没有回答,他根本也没有时间回答,卫沉下一个弥天大问又紧接着一口未歇抛了出来,惊恐取代欣喜,望着东边越来越近的“援军”,自言自语问着,“那他们又是谁?”
    战马扬尘雪蒙一片,看其装扮依稀可辩是北齐军队,而雪尘弥漫之上军旗随风飘动,上面印着的字也跟着跳动模糊不止,但魏达只一看便看清了那军旗上的字,便闭上了眼不再看,嘴微启微合似被寒风冻哆嗦了一般,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是王子天。”
    “不可能!他被囚禁于大风关地牢里,且有重兵把守,他怎么可能逃得出来!”卫沉想都没想便直接一口否决此种可能,大风关的兵力防守都是他亲手布置的,王子天就算插翅也不可能逃得出来,可当东面浩浩荡荡直奔而来的大军越来越近,那军旗上被雪尘笼罩模糊不清的字也越发清晰可见,是“王”字!
    马蹄急促,嘶鸣催人命,卫沉默作无声望着魏达,神色简单却又复杂,垂落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重复多次,过了良久卫沉才转过头去望着王子天越发逼近的大军,话平静说着透着无尽的后悔,却狠劲十足,“早知道,当初就该一刀了结了他。”
    卫沉并不是再怪魏达,他知道魏达与王子天之间的兄弟情谊,所以当初攻下大风关魏达才会千方百计留了王子天一命,但他也清楚就算魏达再怎么重情重义,他也不会擅自放了王子天,因私情而坏了大事。
    而现下东有王子天大军,南是南平军队,西为并州城,北是绵延高山,处境无异于四面楚歌,败局已定,过去谁对谁错、再去计较这些都没什么意义,只不过壮志未酬,心有不甘,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卫沉,走吧!”魏达再次提起五日前第一次兵败之时被卫沉一口拒绝之事。
    “我不走!”卫沉依旧坚定回道,望着来势汹汹的两股敌军,无畏道:“我是军人,军人只可战死沙场,绝不会丢盔弃甲当逃兵!”
    与之前被卫沉拒绝的无所谓不同,这次,魏达怒了,“卫沉,我以三军主帅之身份,命令你立刻走!”
    “将军……”,卫沉有些吃惊,从未见魏达有过这般勃然大怒,就算是吃了败仗也不见他这般过。
    魏达一把拉过卫沉,指着北面连绵不尽山脉的某个方向说道:“看见北面最高那两座山了吗?在两山之间有一条细长不宜发现的羊肠小道,有一块椭圆形的大石处便是入口,趁着他们还没有到你现在赶紧就走。从这条路出去便到了夏州,你再从夏州出西境直接去漠北,记住,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知道吗?”
    魏达终是不忍心见到这个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少年就与自己一起没入黄泉,他的人生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回不去了,若是可以帮卫沉离开,帮他逃脱这条不归路的人生,即便等会一死,他也死得有一丝欣慰了。
    卫沉还想拒绝,却抵不过魏达一意孤行,强行将他送上马,将军中最后几百精锐都给了他护他离开。
    “将军!”卫沉大喊,仍是不愿离去。
    “走!”
    魏达一声怒吼,将者之威压逼得众人不得不俯首听之。
    卫沉骑在马上,即便魏达站在下方受他俯视,可他仍难不以他之命行事,“将军,卫沉可以走,但,要走一起走,末将绝不会因自己一人之苟活而丢下你独自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
    “我乃三军主帅,只可战死沙场,绝不能弃营而逃,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
    “将军……”
    “嘶……”
    卫沉不忍心,想再劝说魏达一起离开,可魏达却是决心已定,不给卫沉一丁点机会,马鞭一扬一落,不仅打断的是卫沉的话,也是彻底断了自己的活路,然后就见战马嘶鸣一叫拔蹄而起,如风似电直奔北面群山而去。
    走吧,走得远远的,把这里还有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在漠北塞外,行走在戈壁荒滩,听黄沙轻吟,与广阔为伴,过属于你应有的人生去吧,就算是帮自己一回,帮他过一次他渴望却永远无法拥有的自由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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