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康?
    谁呀?
    贺嫣公主要嫁之人不应该是端王爷吗?这张伯康又是哪来的无名小辈?
    你没听说是武安侯府吗?
    可这武安侯府不是姓杜吗,这个张伯康又跟武安侯府有什么关系?
    ……
    ……
    ……
    贺嫣公主话音一落如石坠入海瞬间激起千层浪花,吃惊的、好奇的、疑惑的、失望的接连在众宾客的脸上上演,硬是将叶寒没演成的好戏主动接了过来演,而且演得精彩非凡,一时间宴上众人神情千变万化得那叫一个好看。
    对此一幕叶寒无心一看,只对眼前自己刚任的这个小妹以及她方才口中说的那个心上人很是好奇, “张伯康?”
    叶寒口中轻声细念着这个不是很陌生的名字,她很确定自己曾在哪儿看到过或是何人口中提起过这个名字,而且还不是一两次,但突然经贺嫣公主这么一提起,脑子又不能立马将之记起,只好将疑惑目光投向斜坐在席间右前侧的杜老太君身上,若她方才没听叉,贺嫣方才说的应是“武安侯府张伯康”。
    “杜老太君,这贺嫣公主口中的‘张伯康’,是你武安侯府人?”叶寒开口问向已站起身来的杜老太君。
    一手拄龙头拐杖,杜老太君朝叶寒微垂着头回道:“回端王妃的话,贺嫣公主口中的‘张伯康’,正是老身的小外孙。”
    经杜老太君这么一提醒,叶寒这才瞬间想起之前看过的各府人员名单,这个张伯康不仅仅是杜老太君唯一的亲外孙,还是去年在上元灯节时挺身而出救了苏琉璃的书生张定,伯康则是其字,怪不得当夜他一介书生敢替苏琉璃出头,原来是铁骨铮铮的将门之后呀!
    叶寒看了眼阶下近前处面露含羞的贺嫣公主,不由对杜老太君开口夸道:“曾听王爷说过,武安侯府一门三代尽为良将,女子也能上阵杀敌巾帼不让须眉,当年侯府嫡女与其夫婿驻守在齐平边境多年,安境保民劳苦功高,只是不幸战死沙场,委实可惜,不过好在存了令孙这一血脉在世,可一承其志。当年耶律平率后褚大军围困并州城,若不是令孙出言献策,毁了后褚运粮粮道,以致于耶律平短时间内无法大举攻城,要不然哪还有你我今天。”
    杜老太君谦虚回道:“王妃谬赞了,老身孙儿只是尽了其身为北齐男儿应尽的职责而已,不值为谈,若真说起功劳,老身孙儿又怎比得上王妃您:当年后褚围城一围就是三月,飞鸟难尽,若不是王妃您未雨绸缪备好足够的粮食支撑到陆将军率援军归来,这并州城恐怕早已饿殍遍野,守城的将士和城内的几十万百姓恐怕也都成了后褚的刀下魂。”
    场面做戏互相吹捧,叶寒虽不知其真心为几何,但至少没有坏意,便颔首一笑领了她这份好意,亦开口回谢,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杜老太君这份好意,叶寒宛转一眼看了下阶下的贺嫣公主,笑说道:“我听说令孙好像现在已不在并州,而是去了夏州为官,年时从夏州回来述职的官员说无不对令孙夸赞有佳,说令孙在夏州平祸乱治流寇,兴农桑安州民,文武兼备品性善德,他日必为我北齐栋梁之才。”
    世人谁人不爱听好话,杜老太君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女子,但亦是一爱孙心切的普通老太太。叶寒所说虽有些许夸耀之嫌,但对疼爱孙儿后辈的杜老太君来说自是受用得很,口中虽连连谦词回着,可笑得却合不拢嘴,那被层层皱纹包围压扁的老眼亦笑成了好看的月牙弯。
    叶寒很喜欢眼前这简单豁达的老妇人,一笑不见半生辛劳,同时又一心二用瞧见近阶前安静无话的贺嫣公主双手微绞,于是趁着杜老太君心情大好,话锋一转趁热打铁问道:“就是不知令孙如此俊才,可有婚约、已成婚否?”
    “回王妃的话,老身孙儿虽已二十有五,但尚未成婚,亦无婚约在身。”杜老太君看了眼临阶前站着的贺嫣公主,未敢隐瞒如实向叶寒回道。
    使君未有妇,罗敷尚无夫,相逢正适姻缘正好,叶寒细瞧见阶下贺嫣眼中藏不住的欢喜,心里也不住为她高兴,但为了她好还是忍不住多打探细问一下对方情况,以免误了她终身。
    未等叶寒开口问话,就听一声轻狂微尖的娇笑划破宴上安静,众人纷纷侧目望去,原是今日未发一言的忠武将军府的秦夫人终于开了金口,一张嘴便是笑中藏针,“杜老太君方才说道‘令孙已二十有五’,这般年龄已是早成婚为父,怎么令孙还孤身一人,可是武安侯府眼界太高,瞧不上并州的官家女子,还是令孙有何难言之隐,不能娶妻生子呀?”
    这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说话总有一方门道,明明说的是打人脸得罪人的话,却能在轻松笑语的裹挟下硬是将它说成一平平常常的玩笑话,对此你还不能生气,你若生气计较了,反倒却成了你的不是,说你小气心胸狭隘,让你情礼两方都占不了理,丝毫奈何不了她。
    秦夫人众目睽睽之下刁难杜老太君,叶寒有惑,不解以杜老太君这爽朗大气的豁达性子怎会跟秦夫人结下梁子,常嬷嬷在其身后小声为其解着惑:
    原来这武安侯府与忠武将军府差点成为秦晋之好:当年秦家小姐出门进香偶然一遇策马而过的杜家嫡长孙,一见钟情,然后爱女心切的秦夫人便亲自上门提亲,却谁曾想到被婉言拒绝了。这下可好了,秦家小姐为此一天到晚在家寻死觅活、在外作天作地,硬是将一件无人知晓的小事闹成了全并州人尽皆知的笑柄,闹得并州甚至整个西境有点名声的人家都不敢娶,一直待在闺中蹉跎到二十岁成了老姑娘,才勉强找了个临州普通人家嫁了,自此这武安侯府与忠武将军府的梁子便结下了。
    今日虽不是为杜家嫡长孙议亲,但以秦夫人的狭隘心胸,自是不会放过任何能让武安侯府丢脸的机会,这不,冲着杜老太君说话才会这么□□味十足。
    溺子如杀子,秦家小姐有这般田地,秦夫人这当娘的居功至伟,怨不得旁人,当然这些恩怨纠葛并不是叶寒所关心,她又不是判官,只是考虑到贺嫣公主的颜面,想想自己还是得帮杜老太君一把,免得贺嫣公主面子上挂不住。
    到底是半生沙场中过的巾帼女杰,面对秦夫人的刻意挑衅,杜老太君鹤颜淡笑,轻松化解道:“老身日渐年老,自是比谁都希望能早一点抱上重孙,只是老身这小外孙儿是个极有主意的,性子也跟老身女儿一样要强得很,不愿沾家里的光到军营做事,所以弃武从文去了私塾读书。自十五岁便主动搬到外面去住,不提来历,不提出身,也不肯要家里的一分一毫,硬是凭自己的本事考上了举人,入职为官报效家国。仕途如此,终身大事上更是如此,老身曾不知与伯康说起过多少回,但都他给挡了回来,非得要先建下功业才肯娶妻生子,这才以致于二十有五还未成亲,老身亦拿他没有法子,只好由着他去。”
    说出去的话没变成刀子伤到人,反被对手挡了回来,本就量小的秦夫人自是气不过,但碍于众目睽睽,且有叶寒这位正一品的端王妃在,还是不敢放肆撕破脸皮胡乱发作。
    叶寒见秦夫人还算有点规矩,知晓些轻重没再闹出些难看出来,便没再追究她方才失礼胡闹之事,便开口打着圆场说道:“武安侯府一门英勇,令孙身为将门之后有此远大志向,杜老太君应欣慰才是,不过这成亲生子与建功立业又不是两相冲突之事,且令孙现已是夏州太守,也算功业小成,也是该好好考虑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王妃说得极是。”杜老太君被说中了心中事,自是极度附和。
    右手微抬,常嬷嬷连忙躬身向前将叶寒扶起来,叶寒起身下了主位缓缓向贺嫣公主走去,见这敢为自己来提亲的胆大少女回看自己时眼中藏不住的娇怯不安,叶寒冲她温柔一笑让她莫怕,然后主动牵起她微湿发僵的手,转头向前方站着的杜老太君大方笑言道:“既然令孙一未成婚、二无婚约,且已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不如本王妃就做回媒人,让我这位新认的小妹给老太君你作孙媳妇可好?”
    贺嫣公主含羞望向心上人的祖母,屈身行北齐女儿礼郑重向其一拜,以表尊敬,杜老太君见之亦作长辈礼微微点头接受,她本就天性自然,随意洒脱,今日见与自己脾性相似的贺嫣公主,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与喜欢。
    不过杜老太君不是这世间强权长辈,她虽喜欢贺嫣公主,但也仅限于是她个人的喜欢,并不能代表自己孙儿也喜欢,所以对叶寒的提议只能勉作折中,有些为难回道:“王妃做媒为贺嫣公主亲自提亲,如此一门好婚事老身自是喜欢,应欣喜应下,但……王妃也知道老身这孙儿是头倔牛,若未经他同意便让他娶一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老身怕他知道后如果不喜欢这门亲事,到时……可能反倒对贺嫣公主不好。”
    “他会喜欢我的!”
    年少心急,又许是太过在乎,也不管满宴宾客还在贺嫣公主就冲动脱口而出,这般着急,这般在意,可见她是真的喜欢那个张伯康。
    堂堂一部落公主竟这般着急倒贴,不由引起宴上高门女眷几声轻讽讥笑,叶寒利眼一扫,宴上顿时噤若寒蝉,然后对贺嫣公主报一鼓励一笑,轻拍着她手背让她稍安勿躁,莫要着急,她也是从那般美好年华走过来的,主动去追求自己心之所求心之所爱,这样才不枉此生,才不会在年老垂暮白发满鬓时唏嘘后悔年少未敢去做之事、去追求想爱之人,她自是予以理解。
    不过身旁这从南平来的贺嫣公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有勇气,面对满堂嘲讽和杜老太君的委婉拒绝并未气馁,而是慢慢放开叶寒握住的手,主动上前一步向杜老太君一拜,双手紧张成拳却无所畏惧说道:“老太君您放心,张伯康会喜欢我的,他也会娶我,而且我们也并非不相识,他那年误入南平深陷沼泽里,是我把他从泥潭里救了上来,他还说过要以身相许向我报恩,不过见我还小说要等我长大后才行。”
    当年驻守齐平边境时,伯康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孩子说的话哪能当真,不过看着眼前对伯康一往情深的贺嫣公主,杜老太君实在不忍心说出丁点实话伤到她,于是想想婉转回道:“这事……老身孙儿确实没跟老身说过,不过当年老身随夫在齐平边境戍守边关时,老身孙儿确实有一次外出打猎一夜未归,直到第二日清晨才满身泥泞被一匹白马驮了回来。”
    “那是我的轻雪,自幼与我一起长大,是我让它送张伯康回来的,不过送他回去后轻雪便再没有回来过。”贺嫣公主主动解释道。
    一切时间地点人物都对得上,这下,杜老太君心里终于有了定论,这贺嫣公主还真是自己那小外孙儿招惹来的。
    本以为是少女思春一厢情愿,没想到竟是姻缘早定两厢情愿,世上还有比这更不期而遇的好事了吗?
    叶寒自是高兴不已,提议道:“婚姻乃人生大事,不可轻率,老太君方才所忧也并无道理,是本王妃太操之过急了。要不这样,反正贺嫣公主还会随贺图老大人在并州待些时日,而令孙虽在夏州为官但每月应是还会回家探亲,不如老太君寻个日子让两人见见、相处相处,再做决定?”
    “王妃此言甚好,老身定谨记照做。”自己孙儿早认定的姻缘,杜老太君又怎会再做拒绝。
    虽说今日来此众人并没抱什么期望,可该看的一场好戏未看成,反倒无形中成全了他人一桩好事,想想这心里总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这武安侯府本就得端王看重,如今又由端王妃亲自指婚将南平贺嫣公主嫁于杜家亲外孙,这无上荣耀其中所包含的潜在意义不言而喻,她们除了看戏陪喝彩的份儿什么也没捞到,只能拉着自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扫兴而回。
    陆府门前马车如水流出,刻有武安侯府的木牌悬挂在半空中轻摇慢晃着,马车里杏枝麻利地为杜老太君解下满头金器重饰,然后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杜老太君解渴去乏,“宴会冗长拘谨,老太君您方才都没吃什么,身子怎么受得住,要不等会经过知味居时去吃点您最爱的枣泥山楂糕,再配一笼对街张胖子做的大肉包子可好?”
    杜老太君满口喝尽茶水,兴致寥寥摆手算了,转而问道:“伯康可来信了?”
    “孙少爷给您的平安信昨日便到了,老太君您不是早看过了吗?”杏枝笑着提醒着,她也是做祖母的人,怎会不知老太君这是想孙儿了。
    马车轻摇慢晃走着,坐在里面的人却渐生几分焦急出来,“那伯康还有多久回来?”杜老太君继续问着。
    杏枝抿嘴偷笑,于是边打着扇耐心回道:“孙少爷月初时才回来过,现在半月未过,大概月末才能回来看您。您今日为孙少爷定了这么好一门亲事,孙少爷若是知道了,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看您,不一定非得等到月末。”
    方才宴会上的事她可是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端王妃亲自做媒将贺嫣公主嫁予孙少爷,如此好一门亲事她自是替孙少爷高兴,但不过想起宴上时的一波三折,她当时也替老太君揪了一把心,轻声吐了一句埋怨,“不过这端王妃也真是,真想做媒私下与老太君您商量便是,何必将这事摆在明面上来说,若真出了什么岔子、最后没谈拢,可不让众人看了笑话。”
    “若真会出什么岔子,她又怎会直接摆在明面上说。”
    杜老太君喃喃自语道,脑中浮现的却是那日端王亲赴武安侯府的情景:伯康与贺嫣公主之间的事端王比她知道的更多更早,并将齐平边境局势变化与她一一详细说道,提前征得了她与伯康的同意才会有今日端王妃亲自指婚之事。
    不过她也明白,端王此举并不完全是从家国大事出发,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端王妃吧!她也是女人,她也曾被自己的丈夫放在心间真心疼爱用心呵护,端王那日眼中深藏的情意与自己早逝的丈夫何其相似,都是舍不得、不放心,在气息奄奄弥留之际都还抓着自己的手舍不肯放,生怕他不在了会有人欺负自己。
    “什么?”杏枝没听懂,杜老太君闭着眼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出去催促下车夫快点回府,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眼角溢出的泪,若让儿孙知道了又该担心了。
    陆府后宅,江流画送着叶寒,因离侧门还有一段距离,两人便边走边说着今日宴上发生之事。
    意犹未尽,叶寒有些遗憾,“我还以为这些女人多厉害,结果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害我白白准备了这么久,连青川的杀手锏都没用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厉害东西?”
    “你怎么知道青川的杀手锏没有用上呢?”江流画突然停住,若有所思回道。
    “……”,叶寒微愣住,见江流画面色凝重不像玩笑之言,内心隐隐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欲破土而出一般,“流画,你可是知道些什么?”叶寒迟疑问道。
    江流画看着叶寒一脸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便知青川将她保护得太好了,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她受到半点伤害,可江流画也知叶寒并非是缠附大树依存的无依藤蔓,她是一株傲阳而生坚韧不拔的木棉花树,可抗风雨霜雪,过多的保护对她而言反而无益。
    “你可知最近在并州城里突然有了一种传言,说是端王之所以不纳二色,且成亲多年只有阿笙这么一个孩子,其实并非是你这个端王妃善妒所致,而是因为当年端王从褚州回来的路上受了耶律平暗算,虽然性命无忧,但却伤到了要害处,以致于不能再人道有子。我猜这些高门女眷也应听说了这一流言所以今日在宴上才这般没了气焰,之所以还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女子前来,我估摸着她们应是对这流言半信半疑,想借着贺嫣公主来一探真假……”
    江流画认真分析滔滔不绝地说着,叶寒却早没了心思听,沉默望天:流云飞卷,白日忽沉,乍一声惊雷响起,惊得叶寒呆在原地不能动弹,双眼慌乱不堪,难以置信:青川,他……他怎么这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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