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夯身份暴露虽说解释了困挠我们许久的“手机事件”,却引发了更复杂的连锁问题。
    周一平、苏秋材已经追了过去,周一和一改平时的笑模样,在屋里急得走来走去直搓手,几次欲言又止。
    “周叔,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隐瞒的?”月饼递过去一根烟。
    我突然想到周一平、苏秋材识破我们的身份,反应异常奇怪,倒像是“异徒行者”和“八族”存在着某种敌对关系,神态中对我们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周一和狠狠吸了口,香烟烧了一小半,剧烈地咳嗽几声,讲述了一段更惊人的真相,也解释了那段往事中我不理解的地方。
    宋爱国、李文杰在三十多年前以“异徒行者”名义召集八族奔赴罗布泊,靠的是证明身份的信物。历朝历代,八族后裔出生后都会在身体某个部位纹上“62188”的字样,与“异徒行者”建立起某种神秘联系。
    简单来说,这串数字既是编号也是宿命。纹了数字的人,哪怕天南海北相隔再远,彼此间也会因为某件事相遇,并且被异徒行者找到。
    具体原因周一和也不知道,只记得父辈给他们纹身时说过,东周时期八族第一次“昆仑行动”失败后,侥幸逃回的人定下了一个规矩——八族后裔,必纹此身,等待异徒行者,遵从指示,免受诅咒反噬而死。
    周苏三人虽然对此不以为然,随着父辈传授魇族秘术,见识了其中的种种神奇,才对此事由怀疑转为肯定。
    宋李二人找到他们,虽然不情愿,还是依照指示,奔赴古城召开了一次八族会议,认识了其他的八族成员。
    身负奇术的成员自幼学习秘术,家境都不错,要不是祖训在前,谁愿意去罗布泊完成劳什子终极任务。即便是宋李亮出异徒行者的身份配饰,也是口服心不服。直到李文杰擒获武族韩立,展示了幻族的手段,众人才勉强踏上了罗布泊之旅。
    随着探索进程的深入,生存补给越来越少,眼看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众人更是心怀不满,暗流涌动。
    直到出现尸甲虫前一天晚上,李文杰暗中约出周苏三人,制定了一条无比残忍的计划。
    营地所驻扎的地方,宋爱国探出阴气极重,应该埋着大量尸骨,也许是不知道哪个朝代遇到沙暴的商旅,也有可能是古楼兰三十六国某国的埋骨地,按照《大唐三十六国地图》判断,此处应是尼雅古城的坐落处。
    这条计划是蛊族明博用蛊虫引出尸甲虫,李文杰制造幻术,使队员产生磷火的错觉,误认为身受尸甲虫磷火吞噬燃烧而死,借此机会除掉多余的人。
    理由有两条:
    1、完成终极任务的人越少越好;
    2、死掉的人可以当口粮。
    周苏三人起初对此事极为抗拒,但是李文杰却说出了魇族一个惊人的秘密。
    魇族后裔到了十八周岁,必食一顿尸餐(这个过程周一平没有细说,大体推测和吃死人肉有关),吃死人对魇族来说根本没有压力。之所以选定魇族做帮手,因为引出尸甲虫,必须由魇族激活尸骨中的尸气,而且魇族常年与尸体打交道,阴阳两气体内相辅相生,不受幻术影响。当然,如果周苏三人不合作,明博早已给他们下了蛊虫,后果可想而知。
    周苏三人勉强答应,协助李文杰完成这个恐怖的计划。
    周一平留了个心眼,私下同哥哥和苏秋材商量,宋爱国对李文杰言听计从,李文杰却用左手写了一张“我们都会死”的纸条迷惑宋爱国。也就是说,李文杰根本没有把宋爱国当做异徒行者的同伴!反向推之,宋爱国也是李文杰计划内必死之人。
    真正操纵这件事的只有两人——李文杰、明博!
    所以,一旦完成了这个计划,魇族三人还是逃不出明博的蛊术。
    他们将计就计,按照制定计划执行,却在明博全力控制尸甲虫的时候,召唤出沙中干尸,用尸毒除了尸甲虫,并且在营地散了尸毒,明博和李文杰心里有数,自然不敢踏出帐篷半步。
    而控制干尸的物件,就是魇族自古传下的“尸丹”。
    龙,自古以来就是传说中神奇的生物,右眼看阳左眼通阴。尸丹,正是魇族先辈地下寻尸的时候,发现龙的残骸,取左眼炼制而成,可以探骨寻尸进行操控。
    二
    我听得目瞪口呆,同时把很多线索串联在一起,不由毛骨悚然。
    如果周一平所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在他们三人逃离罗布泊过程中,自然是通过尸丹一路寻找沙中干尸充饥。而李文杰、明博把队友尸体当做口粮,很显然没有完成终极任务,逃出罗布泊。
    老馆长曾经说他在终极任务的时候身份重伤,在联系南平别墅遇到明博的模样,我更是打了个哆嗦!
    记得斯蒂芬·金有部小说,讲述的是有个医生遇难漂流到荒岛,为了求生把自己活活吃了的故事。过程实在是变态残忍,以至于看了那个故事,好一段时间我心理阴影面积无穷大,见到餐桌上有动物肢体就没胃口。
    幸存的李文杰、明博、宋爱国,能逃出罗布泊,自然也是靠着吃宋爱国的肢体活了下来。回来之后,明博利用木蛊,把宋爱国制成木人蛊,李文杰给他下了幻术,植入了假的记忆,守着图书馆,进行异徒行者的筛选。
    他们,都不是真的异徒行者。
    继承了异徒行者宿命的人,只有我和月饼!
    至于老馆长说的“魇族在东周时全军覆没”,自然是不想让我们知道还有魇族存活于世,让我们无法找到魇族得知这段惊人的真相!
    想到这里,我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脑子里全是支离破碎的画面,乱腾腾几乎要裂开。
    真相如同冰山,浮出水面的只是极小的一块,大部分却隐藏在深不可测的海水里!
    制造这座冰山的人,是从未露面的李文杰!
    他到底在哪里?
    这些年发生在八族和我们身上的事,都是他处心积虑布下的局?
    “周叔,我们见过宋爱国和明博,”月饼摸了摸鼻子,“一个死在谷城图书馆,一个死在南平。”
    周一平“哦”了一声,没觉得惊讶,反倒说了几句题外话:“这些年,我们两家想过,李文杰为了掌握终极真相,杀了上一代异徒行者,取下信物,和宋爱国假冒。作为那件事的间接参与人,我们看到你们俩,以为是因果报应,新一代异徒行者上门报仇来了。
    “从罗布泊逃出来之后,我们私下做了决定,就让魇族终止于我们这一代,让后人做个平常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周家和苏家同为魇族,却掌管着盐帮药帮,自古势不两立。苏妲己虽然死于姜子牙之手,却和周武王姬发有直接关系。姬姓一族后世演化出多个姓氏,周姓一脉最为鼎盛,又有了‘周苏不婚配,通婚家破人亡’的祖训。偏偏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自然想在一起。可是祖训不可违,我们极力反对。”
    “你脑子让驴踢了?”我终于忍不住骂道,“这种狗屁祖训也信?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月饼冷冷说道:“或许是这几颗死人脑袋,生怕祖训真会灵验,把两个孩子……”
    “你们都想错了,我们也错了。”周一平颓然坐进红木沙发,慢慢解着扣子,“他们没有死。”
    我心说骗人也讲究个技巧好不好?这么大的冥婚难道是摆设?这两家人是死人肉吃多了,尸油蒙了心,根本不把亲情人命当回事!
    周一平突然豁开上衣:“你们看吧。”
    “你……你……”我后退几步,肩膀撞到鸭嘴龙骨,骨刺扎进皮肉,痛得心缩成一团。更让我心脏无法承受的,是周一平的身体!
    他的胸前长满米粒大小的白色疙瘩,层层叠摞,像是粘了一大片芝麻。左右胸口的胸肉被剜掉,碎肉一缕缕耷拉着,露出爬着蛆虫的肋骨,腹部横着豁开,粉色的肠子淌出一截。
    我越看越像一张吐着舌头的人脸,长在周一平身上。
    “魇族的由来,我们不知道。”周一平把肠子塞进腹部,系好扣子,“两个孩子在十八岁的时候,没有进行尸餐的入族仪式。没想到就在前段时间,整个家族出现了这样的异变。不得已,我们把真相告诉了孩子,他们受不了刺激,在宾馆开了个房间,吃安眠药自杀。
    尸体不能送进医院,送回家里第三天,尸丹放出了绿光,他们……他们居然活了过来,家族的异变也开始好转。”
    “魇族对于生死的了解,远远胜于常人。大哥决定举行冥婚,消了两个孩子的怨念,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果然,下阴婚帖那天,两个孩子睁开了眼睛。”
    “大夯偷走尸丹,异变又出现了。”月饼望着窗外,“整个魇族活不了多久了?”
    “你很聪明。”周一平苦笑着摇摇头,“大哥追出去的时候,让我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们,当年,对不起异徒行者,这一次和你们无关。魇族,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一群人,报应终于来了。”
    “为了生存,谁都会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情。”月饼笑了,“何况你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对么?南瓜。”
    我已经知道月饼要做什么了,当然我也会这么做。
    “我就讨厌明明已经参与了什么事,偏偏被别人说‘与你无关’。”
    “瓜瓜,可惜你不是明明。”月饼一本正经地拍着我肩膀。
    我反唇相讥:“嗯,饼饼你好。”
    周一平瞧着我和南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月饼背上旅行包:“周叔,大夯偷走尸丹会去哪里?”
    “他逃走的方向,应该去了龙穴。”
    三
    我伸着舌头喘粗气,顺手整理着背包:“可算到了!月公公,大学军训负重夜跑都没这么累过!”
    月饼鼻尖铺着一层汗珠,脑袋热气腾腾像刚出锅的馒头:“南少侠,看来到了打开你任督二脉的时候了。”
    我灌了口矿泉水,炸着肺呛得直咳嗽:“你丫少扯淡!周一平那个王八蛋,编了套半真半假的瞎话,坑着咱们狼窜了好几十里地。”
    月饼眯着眼睛:“他不是坑咱们,而是太了解咱们的性格。”
    我想着出发前周一平最后一番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白贡”市名源于著名盐井自流井和贡井(由于某种原因,我习惯把经历中出现的城市和人名隐晦表达,白贡市是哪个地方不言而喻),系两地的合称。
    贡井古称“公井”,因大公盐井得名。明嘉靖年间富顺人熊过所撰《吴方泉墓志铭》,有“子朝鉴藉为盐官,丁口煮盐贡井……贡井隶荣而畛于富顺”的记述。井名的演变有两种传说。一种认为,大公井生产的盐,色白质纯,曾作为贡品供奉皇室享用,故名贡井;另一种认为,井名是“公”与“贡”语音相谐之故。
    龙穴,是“非人力錾凿所成,井水自然流出”的自流井群中的一口井。盐帮采盐过程中,发现这口井“昼出红水,夜出龙骨,井壁结盐似龙眼”,故称“龙穴”。
    药帮得知此事,认为盐帮触了龙脉,断了白贡市的风水,集结人马争夺此井,这也是盐、药两帮千年纠纷的由来。
    两帮争来夺去好几百年,最终决定共同开发,这倒和现今某些大国争夺石油资源的过程类似。
    两帮按照二十八星宿格局,在龙穴旁掘井二十八处,七七四十九天方把井水排净。下井当天,两帮做了道场祭祀盐龙二神,放麻雀入井,在西北角焚香三根。香烛燃尽无异样,鸟笼捞出,麻雀活蹦乱跳,盐帮两位帮主才放心下井。
    帮众等到傍晚,系在绳上的铜铃响个不停,急忙把两人拖出。盐帮帮主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手中紧攥一枚骨制圆球,也就是尸丹。药帮帮主更是断了一条手臂,下令即刻封井!
    帮众不敢多问,掘土填井,只见井内喷出黑气,地面颤动,嘶嚎声大作,直到井被填平才停歇。
    自此,两帮立下规定,后世不得再开此井。两位帮主更是对井内之事绝口不提,临终前立下一道祖训——“魇族后人,年满十八岁必食尸餐。”
    起初魇族后人不以为然,却在成年后出现类似于周一平的异化,才不敢违背祖训。
    周苏两家虽说同为魇族,到底也是接受过现代科技的教育,又精通魇术,就没有让两家孩子进行吃尸餐的变态成人仪式,没想到真出了事儿。
    大夯偷走尸丹去龙穴,目的不明。周一平全身烂得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二手尸体,这事儿我们俩不去谁去?
    更可恨的是,月饼问清楚龙穴地点,白贡自流井区郭家坳街火井沱沿河一段河床西岸,手机地图算算距离不近。我想周家这么有钱,借辆车开过去守株待兔。没想到周一平眨巴着眼睛摸出一把钥匙说:“晚上举行冥婚不宜让外人看见,司机都把车开回家了。别墅里只有一辆保姆平时买菜的电动木兰。”
    本着“有比没有强”的原则,我们收拾背包骑车下山。月饼发现大夯、周苏二人的脚印最初是一前两后,山下成了并排前行,在一处轮胎前行的痕迹处消失了,而且脚印并不凌乱,分明是三个人开车去了龙穴。
    我当时就要重回别墅找周一平问个明白,月饼倒是觉得我没必要纠结:“感冒了就不要想是晚上着凉还是洗澡冻着,吃药治了病就ok。找不回尸丹博文也活不了,一屋子人继续异化,他们拿准了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控制别人最聪明的方式不是要挟,而是利用性格里最薄弱部分。再说,不故意进圈套,怎么知道真相?”
    月饼说得有道理,我狠狠骂了几句,不情不愿上了电动车。
    月光下,月饼骑着木兰,我坐在后座,导航着直奔龙穴,这画面太美实在不宜形容。木兰开始还挺有劲儿,跑到半道撂了蹶子,没电了。
    说不得,我们俩背着包一路狂奔,我的腿都快抽筋了,才跑到龙穴附近。
    四
    “南少侠,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月饼点了根烟,指着岸边停靠的一辆大众途观。
    车前有三排脚印,延伸至堆着砂砾碎石的河床,再不见踪迹。大夯他们三人很有可能进了龙穴。
    我走到河床边,按照河流走向、远近山势判断着龙穴位置,心里推算了半天,没弄出个所以然。
    “月饼,这里没有格局,也没有阵法,根本就是一处荒滩。”
    “耐心点,”月饼解开鞋带绑住裤腿,“那三个人总不能从这里上天吧。”
    我心里一动,脑子里出现一条很模糊的线索,却摸不出清晰的脉络。
    “月饼,我想到一件事,你帮我想想。”
    要是换做别人,可能觉得我这么说是脑子有问题。而我和月饼这些年建立的默契,经常会有类似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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