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是……”真正意义上手无缚鸡之力的铩幽瘫倒在地,但一双明眸却是在血液的光辉中显得异常凶厉,绝望的泛滥终将编织成为血色的红芒海洋,将犹如排山倒海般的怒吼通过无形的注视悉数刻入仲念幽的心田,那是为了掩饰无力的悲愤哀嚎,那是为了奢求希望的痛苦折磨。本该被摒弃,被抛弃的,属于人的情感此刻成为了漩涡的中心,并在铩幽的心间不断席卷,直至遍及五脏六腑,直至肝肠寸断。
    “冥界——仲念幽。”不再有一字的称谓,不再有任何头衔,能够被摆上台面的,最为纯粹的名字,已然揭示了来人的身份与实力,冠绝除顶尖之外的两界,此时此刻的仲念幽,在这古庙之中,就是那快要在绝望中溺水身亡的铩幽唯一能有所依仗的水草。
    “使者…您是使者大人……”虽是初来乍到,但作为名副其实的四大护法之一,冥界这两个字对于铩幽而言,所带来的震撼无异于直接劈入耳畔的雷霆。如果谢风雨那已然超脱于狂热的崇拜属实,冥界,对于任何一个异灵教教徒而言,都必然是那凡尘俗世间唯一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至高存在,是每一个异灵教教徒都可望而不可及的绝对大能,是铩幽现时唯一的希望。“求求您……救救她…救救她…我什么都愿意,我什么都愿意给您,只要您能够救她……只要您能够……”
    “当濒临绝望才会乞求希望的怜悯,这便是绝大数人类的通病。从不未雨绸缪,从不展望未来,只有当面临困境时,才学会放下尊严,如邯郸学步般来哀求别人。”仲念幽一边低喃,一边起袖舞绕玄空,自中流转而出的晶莹犹如蕴藏在和风中的温煦春意,覆上四肢尽断的铩幽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又不动哪怕一丝声响地为之接回了被皆斩的手脚。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办法救她。但是,一般而言,我是不会回应来自于人类的乞求的。”看着那个从五体投地的狼狈中渐渐站起的身影,仲念幽一手握住腕间,将右手沿着顺时针方向轻轻掠转,同时拇指摁向食指,稍一用力,便令骨骼在顷刻间发出清脆的声响。“所以,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如果您能救回她,那么我愿意去死。”铩幽以郑重其事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由类灵幻体与将散未散的人格所杂糅而成的生命体,这一刻,他便是人,那个纵使臭名昭彰,却依旧活生生的人。“我的命,当年是她救的,一命恩情一命报,此番以后,我的执念,也算是彻底了结了。”
    “所以,你与铩幽签订的契约,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复仇。”仲念幽何等人也?早年仅凭吊车尾的实力却能在冥界一字辈中牢牢地占据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并有那数十年的谋划,由此来断,他必然不会是个等闲之辈。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仅仅只是听着那本应魂飞魄散,却不知为何仍然存在于世的雨夜屠夫所说的只言片语,他便已经找到了最为正确的解析方向:“而是执念?而那场交易到最后,只有等到你完成属于自己的执念的那一刻,你才会放手,将这副身体的操控权,一五一十地交给铩幽?”
    那仅昙花一现的雨夜屠夫没有做出任何的应答。而事实上,哪怕有求于人,现在的他,却甚至连正眼都没有抛给过仲念幽,灼灼的视线始终锁在那生命力迅速消散直至冰点位置的女子身上,二人的目光自虚空中碰撞,踏出激烈的火星飞扬。
    “看来那铩幽想活命也是想疯了啊,居然敢跟人类立这样的契约。”仲念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默默摇头,感慨一般说道:“自古契约均求白纸黑字的规定,从来都不会以‘主观’作为鉴别的标准,为的就是防止人类那与生俱来的‘贪得无厌’,可为了活命,你却偏偏要不信邪,然后活成现在这副模样,成为他人的附属,啧啧……该说你什么好呢?是能屈能伸?还是……纯粹的傻帽呢?”
    “那就立誓吧,发誓你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发誓此后经年,你将永远成为铩幽的附属生命,从此不再拥有任何意识,记忆或是情感,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仲念幽上前一步,纤长五指中亮起不像是这个世界所天然具备的光辉:“你的生命将会以今日作为终结,从此无喜无悲,再无生死之分。”
    且当契约的立定将要烙入铩幽那残存人性的灵魂深处,他的脚边却是突然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束缚感,蓦然回首,只见那一息尚存的轩辕庭春现时却调用着最后回光返照所带回的气力,伸出手,抓住了仲念幽的脚踝,力度不大,立场坚决。
    “我记得……你……”走马灯的记忆在朦胧中涌现心头,终是令轩辕庭春那被血染的眼眸绽放出别样的光彩。不再恍惚懵懂,不再如临深渊,那一刻,开明的死亡为之带回了被尘封的记忆与故事。“所以……活下去……没必要……为了……”
    “机会仅此一次。”仲念幽对脚边人的低鸣不屑一顾,只默默抽脚,蹬开了轩辕庭春的坚持,“是救,还是不救,全看你怎么选。不过我觉得我有义务要提醒你,越早做决定,你的轩辕庭春就越能接近于本我,反之,拖得越迟,你最后得到的,也就只能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了。”
    “如何选择?是让她死,然后拖着罪孽走下去,还是用你的命去救她,将最后的恩情全数还清?”仲念幽的话语间仿佛自有魔力,使人闻之如在不知不觉间双脚踏入泥潭,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深陷其中,全然无法自拔。
    “救。”哪怕有轩辕庭春的嗫嚅在前,铩幽的答案,准确来说,是雨夜屠夫的答案来得依旧毅然决然:“用我的命,去救她。”
    已然没有气力去驳斥铩幽的做法的轩辕庭春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纵使双眼通红却仍是不懂得该怎么流泪的男子。在她的眼里,那个人就没长大过,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都是一个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毛头小子,蛮不讲理,又总喜欢拿命去跟别人搏,之所以会有她能向他施恩的那一天,也是因为他跟人拼命,结果到头来非但没能把那骂他是野种的家伙教训到位,自己反倒还被折断了一条胳膊,遍体鳞伤的少年被抛弃在深巷自生自灭,在生命的至暗时刻,盼到了救命恩人的到来。
    想要让他回心转意,轩辕庭春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当初救他的时候,劝他加入自己的家族,少年只咧嘴一笑,没有同意;再后来,劝他放弃复仇,他没同意;劝他放过自己的父亲,他仍是没有同意。这个人,一辈子都走在偏执的道路上,想要在这个时候让他改变,无疑是不可能的。
    只是,就算是他用自己的命让她活过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对于已然失去对这世界的一切盼望的轩辕迎春而言,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再死一次罢了。更何况,等到那个时候,连他也不在了,轩辕庭春岂不是就更有结束自己生命的理由了。
    “放心。”就好似要给铩幽一个相信的理由,仲念幽轻笑着递手,几乎无视了轩辕庭春用周身鲜血塑造而成的血誓,在可以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刀光剑影中握住那堪称烫手山芋的剑柄,一脸轻松地拔出了穿心长剑,而后摇了摇头,在身上衣摆将要升起烈焰时,他以深邃看向那个将要陷入无边黑暗的轩辕庭春,皮笑肉不笑地柔然道:“我向你保证,在以命换命之后,这位女生是绝对不会死的。”
    “现在,请把你的灵魂交给我吧。”没等铩幽作最后的心理准备,仲念幽立刻提手,好似虚空中突然出现一只利爪,径直贯穿了那杂糅两种生命体的男子胸膛,将心脏完好无损地从中剖出。这是人类灵魂的汇聚之所,是身为类灵幻体的铩幽所不需要的东西。
    对于雨夜屠夫来说,此时此刻,属于世界的灯火总算熄灭了;对于轩辕庭春来说,暂时还道不清究竟会是怎样的化身的重担即将落在她的肩膀。但有一点值得肯定,这即将比肩,甚至高于使命的存在,将会是她后半生最为生不如死的记忆。
    那一阵煎熬,一直等到灰云笼罩并开始蚕食起大地的那一天,才被另外一位应运而生的少年以利刃斩成两半,并加以终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结束了。”在漩涡烟云的缠绕中,仲念幽摆出一副陶醉的神情,餍足的微笑挂在他的脸上,映衬着极致的喜悦:“万物将亡,吾等将立,尊上,这里已然一切就绪。”
    “那个少年,在哪里?”冥冥中,一声悠然惊现于仲念幽的耳畔,那是死而复生的言语。
    “暂时不知,不过尊上无需担心这点,毕竟如何对付姜乐冥,是我的责任。”仲念幽仰天说道:“自我还是一字时,我就已然认准了他这个对手,只是我一定不会遗忘的初衷。”
    “别掉以轻心了。”世界彼岸的列君生以过来人的口吻低喃着劝诫:“当初,我也是这样,才会在那剑圣手里吃上大亏的。”
    “敬谢尊上提醒,念幽必定铭记于心。”仲念幽起手作揖,向虚空深施一礼。
    向冥界君王,更向未来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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