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交加的大陆将连同天日在一起的全部尽数封闭,置身于凛冽狂风之中苍茫北望,视野所及,若是撇去那些旋飞的雪花不谈,剩下的便只有一道厚实的毛毯一路在此平铺直去,为这大地烙刻下那可谓是永世不可磨灭的亘古印记。
    期间偶有耸动的迹象悠悠而生,但这类万里挑一的生物动态只有当所行千里之后才有机会撞见,如非必要,已是在此挣扎求生的动物们根本就不会从它们那好不容易用体温围暖和的巢穴中离开。宁愿在洞窟内作那久远的苟延残喘,当那毫无尊严的饿死鬼,它们都不会选择将脑袋探出来。
    拜这不成文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主流的风尚所赐,能够在冰天雪地中冒尖的生物,无一不是已然适应了这种饥寒交迫的窘况,并一跃成为塔顶之辈的顶尖掠食者。一向以万物之灵自居的人类在这片大陆上虽同样拥有着一席之地,但凭借着这仅仅是靠施舍所得来的可怜地位,对于那些在狂风大雪中能够做到随时神出鬼没的大凶之兽来说,根本连塞牙缝都不太足够。
    且像是白临霜之前所斩杀的白鬼猩,便是出身于这广袤无垠的千里冰封,但由于其生来的实力并不足够在这恶劣的天气中谋取一线生机,加上出生之地正好适逢边界,这才给了其生母一个将之赶出去的机会。
    那一只不过是最为劣等的白鬼猩,出了极北之地后,却依旧能够凭一己之力将整个人间搅个天翻地覆,在独力杀死众多人类修行者,并成为灾厄之征后,这才被选上成为白家盛典候选人,已是万中无一的天选之子的白临霜成功斩杀。由是可见,能够长久生活在极北之地中的凶兽,其实力究竟达到了何种可怕的境界。
    而实际上,若果不是因为那些大凶之兽在多数情况下的性情都十分之慵懒,且已然可以做到借以天地之灵来哺育自身,加之其往往只会关注隶属于自己的领地,对于外物不多加理睬,这才让某些人类部落得以在夹缝中提心吊胆地苟延残喘这么些年。
    当然了,大凶之兽一向都只是外界对于在这荒蛮的极北之地中生存的各类野兽的统称,并不是说当中的生物全部都是些见人就杀的冷血怪物,相反,其中还有不少是天生就亲近于人类的动物存在的。也正是因为有这些生物的庇佑,人们在得以将自己的行踪遍及至极北之地。
    但也仅此而已了。人们只知道极北之地中的确有自己的同胞在此居住,刻这里所存在的部族究竟有多少,却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肯定的答案。外来者想要深入探访,运气差点的可能刚到这里就被冻死了,又或者是因为初来乍到的缘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踏足了隶属于凶兽的绝对领域,进而招来灭顶之灾,反正各类死法总能千奇百怪,由是便渐为这极北之地蒙上了独属于血光的残酷色彩。
    至于内里居住的人们,他们生来便会被灌输一种绝对的观念——那给予他们庇护,好让其得以生活在丰满羽翼之下的凶兽即是“神”的代名词,而他们也必须依仗“神”的旨意行事,绝对不能忤逆“神”,才能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将部族延续下去。所以,居住在极北之地的人,基本不会与外界做主动的联系。
    偶尔会有零星一两个天生好动,对世间万物充满好奇的探险家降生于世,但这一类人就跟外界的那类人差不多,很有可能前脚刚一踏出部族大门,下一秒就已死无全尸。
    外界之人难以企及,内里之人拒绝主动。由是便为这极北之地筑建了几乎是纯天然的屏障,使其一举成为了世上独一无二的,能够完全贯彻与世隔绝的圣雪之地。
    极北之地并非孤岛,而是一座恰好与戈壁相接的平川之地,但由于其位处实在过于偏僻,想要到达这里,绝非是一般人在为之命名时所说的那样只要一路向北走便可找到这万里冰川那样简单,往往都需要用古旧地图的指引,并配合一定实力以致允许来人得以与天地做出共感才能找到正确的道路。
    等到一向在黄沙漫天中肆意驰骋的骆驼眼中闪烁恐惧,甚至于一改往日的平和,要不惜一切代价地转身奔离时,衣着黄袍,恰好与漫天沙尘融为一体的陈芒知道,那专属于刺骨寒风的千利冰川就要到了。
    陈芒自双峰骆驼的驼峰上轻然跃下,不再企图引牵套在骆驼嘴里的辔头,任由其匆匆忙忙地向后跑去,紧接着返身拎起那个全身上下裹得跟粽子一样,正在一旁的大石上呼呼大睡的姜乐冥,将其一把丢在松软的黄沙上,与当年在行天大陆时,将其抛入药泉时的动作如出一辙。
    “嗯嗯嗯额?”既然做了悠久长梦,那必然只能是浅浅睡眠的姜乐冥在吃了满嘴泥沙后,又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从泥坑里站了起来,可还没等其将眼眉之前的黄沙朦胧尽数驱除,一阵透骨的寒意却在陡然间自两股回旋而上,一下子便将这位下定决心的六殿下冻得不清。
    等到他可算是找回了对于世界的清晰感知后,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各式厚实着装此时却都已不见影踪,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极为单薄的白衣大褂,肚前还有一个极为显眼的灰色补丁。
    下意识地将自己蜷缩在一团的姜乐冥蓦然回首,只见陈芒正一手抓着那堆原属于自己的厚实衣物,一手向叼起初生的猫儿一样拎着雪儿的后颈衣衫,将其高举过顶,颇为合作的后者没有一点反抗,四肢正顺应重力而自然悬垂着。
    “向前再走百米便是界限,既然你说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那我就必须得按照剑圣大人留下的交代去执行这一切。”陈芒将那些用御寒材料制作的衣服一层层套在了雪儿的身上,每穿一件,陈芒便会屈指弹出一点晶莹,用以覆盖雪儿的全身,将那些显得有些宽大的衣服强行锁在银发公主的身上。
    “按照约定,你不能携带除忆寒之外任何其他的身外物进入极北之地,待到寻见念杀理之剑并成功使之出鞘后,第一段修行结束。而这第二段考验,则要求你在走出极北之地前,必须要用念杀理之剑杀死九大凶兽中的任意一个。”陈芒一边郑重说道,一边忙活着将雪儿裹成另外一个在世的“小粽子”。
    “师傅有说失败了会怎么样么?”可算是把嘴里的沙子吐干净了的姜乐冥只是这么随口一问,却遭来了陈芒一记幽怨的眼神责备,那如长剑般凌烈的目光仅在瞬间便贯穿了姜乐冥的心房,吓得他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从你进入极北之地开始,雪儿就会跟在你身边。”陈芒将自个儿亲自制成的“小胖子”放到姜乐冥的身边,半蹲下的身形只轻抚着那银光熠熠的瀑布长发:“至于这代表了什么,我相信不用我多说,你自己也已经明白了吧?”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姜乐冥喟叹一声,少年愈发犀利的双眸应顺着侧脸的动作而望向那位银发公主,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欸,对了…”
    “抱歉。”陈芒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摇了摇头,缓声道:“关于那九大凶兽,其实我也一概不知。”
    “合着就是要我自个儿摸索的意思了。师傅啊,元宵节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已经不想再猜谜了呀。”姜乐冥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右手掌心绽放银光白莲,令那已然将存在融入经脉的忆寒顷之形现于掌握。
    一刹狂涌的剑气助力姜乐冥逼出了渗入体内的丝丝凉意,可还没等少年将蜷缩的身子全数舒展开来,迎面飞来的一记手刀便令其反应神速地屈膝蹲了下来。
    “哇!陈芒叔,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能偷袭呢?”姜乐冥堪堪避过那将要砸在脑门上的手刀,当即便站起身来想要与黄袍理论三分,可已是锐意要将剑圣遗愿最后一次贯彻到底的陈芒哪里还会跟他多废话,于是下一秒,姜乐冥就亲眼见证了千手的轰然降世……
    等到姜乐冥的意识伴随着周身的酸疼而尽数回归之时,出现在姜乐冥眼前的,便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放眼望去,隶属于荒漠的枯黄已然不见影踪,每片飘零的雪花都如手掌一般大,拂在身上,激起一如火红烙铁贴上肌肤般的刺痛。
    “好冷…”姜乐冥瑟缩着身子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除了半条裤衩之外,便是身无寸缕,已被冻得通红的皮肤无时无刻不在对外散发着以疼痛作为手段的抗议。
    “唔…生不起来…”一身厚实的装备让不远处蹲在一堆柴火面前发愁的女生看起来像是个活脱脱的异类,可那一头靓丽的银发在雪帘之中却又显得格外柔美。
    姜乐冥想要屈身逼出体内的凉意,奈何飞雪无情,任他如何逼退体内的透凉感,那种寒彻心扉的感觉却仍是挥之不去。迫不得已,姜乐冥只得招出忆寒,分三分神汇成匕刃刀光,使之一如行星般环绕在自己的周围,用凛冽罡气编织出弧光,尽除内部瑟瑟寒风后,便闷头钻了进去。
    “雪儿姐…”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姜乐冥踢踏着脚步,晃晃悠悠地来到正在一堆干柴前暗自发着牢骚的少女身边。“你在干什么呢?”
    “你醒了啊?”雪儿闻声转过头来,只是轻轻地瞥了眼一丝不挂的姜乐冥,便又慢慢转了回去,强装镇定地说道:“啊啊,我想着你待会应该会冷,这不,我就捡了点柴火回来,可怎么也生不起来。”
    “你看这冰天雪地又荒郊野岭的,风还这么大,要是真能生起来啊,那就有鬼咯。”姜乐冥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奈何只是话音刚落,一阵热风便立刻迎面吹来,刮走了叫人瑟瑟发抖的寒风不说,居然还真的令那堆叠起来的干柴开始熊熊燃烧了。
    “外来的人类…”古老而悠远的声音蓦然响起,自中回旋着叫人无法挪步的极致威压:“你们胆敢来到我的地盘?!”
    在那停滞的雪花浓雾中,一颗硕大的头颅陡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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