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雨是冥界最为虔诚的信徒,加之实力出众,其肉体与尊上的契合度必然要比那个心存歹念的林枫要高得多。”幽以沉稳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一直以来都被雷有意无意地打压的他,今日终是盼来了属于自己的翻身之日。“而且,异灵教复苏,其规模更开始在凡间的泽西州上不断扩大,假以时日,我相信,他们必然能够召集出一支约莫能够容纳我们冥界全员的降临人间的躯壳。剑圣已死,冥界永生。只要等尊上彻底恢复过来之后,凡间必是我们冥界的囊中之物。”
    “恢复。”一个已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名词让列君生的嘴角浮现隶属于苦涩的弧度,已无血色的苍白之手缓慢拂过地表上空,将那碎成满地残渣的红珠悉数纳入掌心,“谈何容易?剑圣那一剑斩断了我的命脉,粉碎了我的佛珠。下一次的重返人间,你们尚且还有命枢可以仰赖,而我,一旦死了,便会彻底灰飞烟灭。”
    言语间,列君生的注意乍看像是全数以悲凉集中在掌心的红纹之上,但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留意着那个在自己面前从来都不会用“属下”自谦的幽,观察他动作包括神情在内的一举一动,并在暗地里随时准备着足可一击毙命的杀招。
    等到列君生总算是悠悠从盘膝而坐站起之后,幽这才发现,在这位冥界帝王的背后,正有无数条不过一根蚕丝般粗细的光线将之背脊与列君生背后的墙面相连,每一根紧绷的银丝于此时顺应着帝皇的动作而浮现出艳丽又深邃的血红,在列君生的后背拉拽出一张纵横交错的血色蛛网。
    “如果我死了,”应是受限于那些看似纤弱实则却无比柔韧的蚕丝朱线,列君生到头来只是匆匆迈了两三步,脚下便已生根。“冥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不论是你,是二字辈,抑或是三字辈,这个世界的所有都将归化成为虚无,永远地消失在这个惹人厌的寰宇中。”
    “正因如此。”神情不改,气韵依旧的幽带着瞳孔中的坚定蓦然昂首:“我才坚持认为一个像谢风雨这样愿意全身心地接受冥界,又实力高超的人是在恢复冥界君威的过程中绝对不可忽视的必要存在。几百年来,雷一直都提倡速战速决,大大小小的战争打了多少次?一百二十七次,当中冥界真正取胜的,却一次都没有。他已经错了几百年了。”
    “你的意思是,连我自己,也错了几百年?”在丝线那蔚为诡异的铿锵声中,列君生缓缓盘起自己的双手。
    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冥界中的至尊。在四下无人的幽静中,后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纵使不见任何起伏,却依旧足以让人自根源处心生畏惧。
    吊了冥界一字辈几百年车尾,将那不被主流所看重的观念秉持了几百年的幽,至此闭目深吸一口气,闪烁着星辰光辉的眼眸再启之际,他郑重颔首道:“没错。我是这么认为的。我”
    “呵呵呵…哈哈哈哈….”不加任何掩饰的冒犯回应,却让足以称得上是身负重伤的列君生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开始放声大笑。没有任何铺垫的笑声让幽的心情如风中旋飞的落叶,时上时下,全然不知在不久的将来自己究竟会落在何方,是绿草芬芳的大地,又或是波涛汹涌的汪洋,抑或是堪比炼狱的火海。怀揣着心中的忐忑,幽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双拳。
    哪怕列君生自称已是不负巅峰,自称自己基本上已与凡人无异,再多受一次致命伤便会彻底魂飞魄散,幽也不敢动哪怕一丝丝邪念,在这座城堡之中,列君生仍旧是那至高无上的王,如要灭杀一个不过傍依着冥界而生的孤魂,照样轻而易举。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列君生就像是看清事实了一般,单手骤然前挥,一圈烈光却在身后爆起,将那无数蚕丝编织而成的蛛网尽数斩断。“其实倘若仔细想想,不难发现你说的很对。我确实一次都没有赢过,但是,这不代表我和雷就一直错了几百年。”
    “正是因为有这些年的努力,我们才迎来了今天的机会。”列君生打着赤脚,缓步来到幽的身前,悬垂的右手慢慢腾空,在幽那愈发显得紧张的呼吸声中徐徐落上他的肩膀。“就当这一次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最后一战罢。等你和谢风雨准备好之后,就去深渊找我吧。”
    “深渊?”这个堪称冥界禁忌的词语在幽的心中仅瞬息便造就一场席卷心海的雷霆万钧。“尊上….您…”
    “我们已经输不起了。”总算是从幽的嘴中听出切实担忧之情的列君生于嘴角掠起心满意足的微笑,而后淡然道:“所以要做足准备才行。而倘若我不幸被深渊中的恶兽所吞噬,那就由你来带领冥界继续走向复兴之路吧。”
    直到这时,幽才发觉自己的肩膀竟不知在何时刻上了一圈极为复古的烙印,银白色的法阵呈现出简单的倒六芒星图案,却对外散发出无与伦比的贪婪之意。
    这个印记,其原来的主人是已经正式叛逃出冥界的白樱雪。
    “仲念幽。”列君生在道出这个名字后,其身体便立刻展现出极快的衰弱速度,原本还饱满的气息更是在顷刻间化作微弱的游丝。“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
    三字,二字,一字,名字。
    这一日,幽正式登顶冥界;这一日,一直萦绕在男子脸庞周围的迷雾尽散。
    看破红尘的蔚蓝瞳孔星彩熠熠,垂发刘海随性而洒然地装饰着白皙的额头,与那修长精致的睫毛遥相呼应;高挺的鼻梁衬出唇瓣的薄厚适中,由是勾勒出那完美到几乎无可挑剔的面部轮廓。
    “念幽,向我保证一件事。”在两脚踏上台阶之前,列君生回转侧脸,以如鹰犬般犀利的眼光直刺那仍处在惊喜与呆滞的界线上的仲念幽。“以后如果在人间遇到了樱雪,或者是一个银发的小女孩,不要对他们下手,可以么?”
    已将己身地位并排放在跟仲念幽同一水平上的列君生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以平等的语气道出严正恳求。
    “是!尊上!属下在此向您保证,绝不会让长公主受到一点伤害!”仲念幽仅一返身便做出五体投地的恭敬姿态,朗声承诺道。
    “不得不说,人间的那些古语,有些时候还真是有道理啊。”列君生负手前行,不再回望的脸庞转起释然:“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就算是我,等到了时候,想不服老也不行啊。”
    “连我都尚且如此。”原本的长廊到了列君生这儿,却成了转瞬即逝的幻境,大抵也就是向前迈了一步而已,这位冥界的帝皇就已然来到了城堡的大门前。“凡间那些人,也应该会是这样吧?”
    浅笑中,风尘起。吹散了帝皇的身影,也带走了无限的死寂。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仲念幽单手轻扶楼窗旁的轮廓,向来都深埋于心底的恭敬这时终是顺流而下,进而在他那愈发显得精致的脸庞上占得一席之地。“尊上,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纵使深幽的紫云可令黑暗笼罩大地,但仅一点点升腾的火星,便能成为璀璨的光明。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已昏睡过不知多少个日夜的姜乐冥总算是睁开了他的双眸。让人惊奇的是,那长久以来的沉睡竟没能消除其眼神当中疲惫,血红的色晕依旧蔓延在其眼白各处,迟迟未有消弥之意。
    自悠然间苏醒的姜乐冥以单手撑住周边的软嫩泥泞,略显艰难地撑起自己的身体。仍然无神的眼睛将四周仔仔细细地游走了一遍,却一时间分析不出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醒了?”有气无力的问候伴随着咳嗽声一并响彻耳畔,让大梦初醒的姜乐冥迅速闻声找去,且见那阴霾中隐有火星窜动,不一会儿,一道染血的黄袍身影便从粗木后缓缓走出。
    “陈芒叔?”姜乐冥的瞳孔略加收缩。而那位几乎是死里逃生的黄袍,则在此刻向一边吐出鲜血,顷刻袭上脑海的虚弱让他双脚顿时一软,还没等靠近姜乐冥,就已早早地瘫倒在地。
    等到朦胧的意识再度清晰之际,陈芒已然背靠大石,至于在他面前的那个身份显赫的“六皇子”,这时则用双手捧起一只烤焦了的鲈鱼,正全然不计较形象地狼吞虎咽着。
    “呵呵…还是这样适合你…”陈芒轻咳两声,浅笑道:“本来就是个二流子…跑去帝国里头当皇子干什么玩意嘛…”
    “喏。”姜乐冥出奇地没有选择反驳,而是选择抓起一边的树枝,将木上那只烤得恰到好处的河鱼递给了陈芒。“我第一次烤这玩意儿,火候控制得不咋地,将就着吃吧。”
    “自个儿都跑出去一两个多月了,还没学会煮东西吃呢?”陈芒有些牵强地接过烤鱼,揶揄道。
    “是啊,都一个多两个月了。”姜乐冥抱着烤鱼,看着那团逐渐只剩下灰烬的橙色火焰,低声呢喃道:“都好几年了……”
    “我已经跟雪儿他们那边联系过了。”陈芒支起身子,缓声道:“他们大概明天下午就会到这里来,到时候,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属于我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没必要再节外生枝了。”
    “我不走。”姜乐冥的回答来得果断而坚决。
    “什么?”一时间的气血上涌让陈芒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啐出嘴巴里面积蓄的鲜血,他怒目看向那个将木枝甩向一旁的姜乐冥。“你在说些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为了救你…”
    “叔,你说的没错,你们的战争的确已经结束了。可我的还没有。”姜乐冥看向陈芒,眼中噙着晶莹的泪光。“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所以我不会走。绝对不会走。”
    “你…”为了救姜乐冥,陈芒几乎拼尽了所有。这时的他,虽然算不上已是完全彻底的油尽灯枯,但也差不多了。
    “既然您来了,就劳烦您帮我把雪儿他们送出去吧,这毕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让我一个人去处理就好了,没必要牵连到你们。”姜乐冥抬手唤出常伴己身的忆寒,将其寒光熠熠的刀面对向火焰辉光。
    “只要让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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