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黄袍的站定不退,侧边又有如狼似虎的异灵邪教教徒那悍不畏死的决然冲锋,不消多时便偕同城内士兵化作负隅顽抗的逆流者的阿星愤然甩了甩手,不再抱有劝和希望的他,届时稳扎马步,双手呈现出托天的霸王状,大开大合的作风搭配着那宛若鲸吸长空的吐纳,仅瞬间便将体内气机拔升至最高顶点。
    阿星正准备要借此孤注一掷从而成为河马嘴前的龙城飞将,可还没等狂涌的气息自体内席卷向外,一道酷似流星般的身影却是从高空急坠而来,只听砰的一声,那看不清容貌的来者便已是闷头扎进了一边的垒砖平地,当着众人的面上演了个倒垂松的狼狈样子。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时刻都有可能将剑拔弩张付诸实行的对决陷入了片刻的呆滞,要说为此反应最大的,当属那些不知怎么潜入南溟京师的异灵教教徒,因为那个倒插着撞进地里去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人人都对其巴不得敬而远之的三护法——火喉徐梦。
    陡然有这么一道气机极为煊赫的身影拖拽着灿金色的彗尾撞入战局,哪怕是一心只想要救姜乐冥脱离那暗无天日的地牢的陈芒,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人来时的方向。毕竟,比起那个褐袍男子来说,眼下这么个金光闪闪的“流星”,其修为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地入了黄袍的法眼。
    惊鸿一瞥便知其中深浅的陈芒深晓来者修为虽仍与自己存在着差距,但也不过是微乎其微的零星小点而已,而不像是此前对垒朱目那般的碾压程度。饶有胜者,当此人以褴褛尴尬现世时,更有另外几道尤为深沉并肩磅礴的气息自空中高旋而来,当中每个人的气机流转皆是如渊如狱,以至于陈芒无法再以目中无人的狂傲态度去轻看。
    在地仰望,却见天上那场算上刚被打飞出去的那人,拢共五人所组成的战局时而如雄鹰盘旋对垒,以急速在四围游走,好谋取一击制胜的绝佳时机;时而又仿佛是老人案台对弈,于云淡风轻中追求有条不紊的长线谋划。
    翩然降世的身影中,唯有一位衣着蔚蓝袍衫,头戴巧士冠的小小太监却是当仁不让地雄踞在战局最为中心的位置,至于那剩下的三人,则用哪怕是常人看来都会下意识地觉着其妙到毫颠的配合,各展所长又理所应当地围攻着那个正嘴角孕笑的公公。
    之所以对决中会给人一种战术多变的感觉,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貌不惊人的公公,却在后手防御的过程中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无懈可击。
    就跟此前那个脑袋反插进道路,现如今才刚灰头土面地从地里爬起来的那个人一样,陈芒同样也只是花了匆匆一眼的功夫,便对那从九霄打至塔楼间的四人实力有了大致的判断,若是陈芒判断无误,多数情况下也不可能有错,那位公公的修为在四人中其实算不上强,大抵只能算是处于中游位置而已,按理来说,在四人的围剿之下,他早就应该溃败了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在闲庭信步中便可占尽上风。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当陈芒亲眼目睹那道几乎足以捅破长天的挂雷掠枪到头来却是被那位公公以一记轻描淡写的拂尘画圆所轻松抑制,并借势于左手掌心,就好似一早便掐准时机般,往那流光溢彩的青炎的必经之路上震出一掌凛然浩气,将躲闪不及的贺丰年用跟徐梦同样的方式拍下地面后,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陈芒只能是默默接受了这个离谱的事实。
    “侯公公!”比起陈芒的大惊失色,刚还挥出一贯通透拳罡,由此掀翻那第一批视死如归的异灵教邪士的阿星,这时脸上倒是只有满心的欢喜。暂且不论那城外的天下究竟有多大,只要是在这京师里,就没有人能敌得过那个于阵中悠然自得的侯公公。
    “四位的修为在这些年间的确是有十足的长进啊。”侯公公没有理会地上的欢呼声,只是依照着那在长年累月中积累下来的习惯,摆出笼袖而立的淡然模样,轻声道:“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佛像金身不可破,不可欺,不可辱。”背后的金色大佛已经有一大半都不成人形的霍燕一边以颤抖的口吻沉声说道,一边自袖口拿出一颗呈暗红色的佛珠,将之于自身眸前碾碎成灰,飘散的齑粉应顺眼耳口鼻尽数涌入残僧的体内,借此激起深埋在血脉中的无尽怒火:“汝胆敢损我信仰,别休怪我手下无情!”
    “四弟!”早在霍燕握出佛珠时便感到不妥的薛延之偏偏等到一切已尘埃落定后才能将压抑心头的急迫呐喊出声,已经是姗姗来迟的劝阻对于现状根本就是无能为力,由是,薛延之只能表现得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苦笑着静静看那逐渐揭下深邃浓雾面纱的佛像虚影于人前大大方方地显出实体。
    “第九重无相法身。”自打现世以来,这还是侯公公第一次在明面上表露出略感棘手的凝重神情。“居然真的被你练成了啊……”
    终是揭开浓雾面纱,将庐山真面毫无顾忌地展露在他人眼前的法相金身原来并非是在庙中供奉的那些或慈悲,或忿怒,或欢喜,或庄重的佛像,竟是空有佛身,但头像却是一颗因受精雕细琢而成型的扁平狗头,至于其举至嘴前的右手食指位置,则攀附有一只黯黑色的大蛇,鲜红蛇信吐露在外,竖眸之中满是阴险与狡黠。
    “竟是狗与蛇。”侯公公稍一挑眉,不消片刻便已从中砸吧出味道:“狗啮枯骨曰贪.淫,蛇附吐信道嗔心。这么仔细想想,如此二物,倒还真挺适合你的。”
    “无礼阴阳之徒,就此灰飞烟灭吧!”霍燕怒喝一声,齐臂便在城中打出犹可震慑九霄的惊涛骇浪,在那气浪的翻腾作用下,坐落于其身后的法相已是随之一掌拍出。
    这么个足有一栋塔楼般高的法相右手,此时仅是依靠掌风便叫一众来不及躲闪的可怜人霎时间哀声迭起,有幸站在最近处的陈芒昂首望去,就目睹了那些在空中捂耳作苦痛挣扎的人在死亡前的那一幕,只见他们身上先是泛起因血肉的飞速蒸腾而飘起的血烟,然后就是白骨被焚成齑粉后的飘零如雨,期间根本没有哪怕一丝过渡的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有那蓝袍的公公在不远处坐镇,并以广大神通驱散了那掌风的肆虐,那挂有蛇行的法相右手便能以此一招,就能将这整条街上存在的万物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面对四大护法之中排行最末的残僧,侯公公却是为之尽了两个“第一次”,第一次的震惊起源于那无相法身的第九重至臻境界,而这第二次,便是两袖同挥所舞出的,那一阵威力全然不亚于金相法身的龙卷。
    龙卷与气浪在空中缠绵,将彼此间不分伯仲的显赫攻势相互抵消,一时间谁都无法向前寸进一步,只能始终僵持在侯公公身前那不进也不退的一线。
    若单是对付那杀人仅在一念间的气浪,侯公公尚且无需再用珍贵的帝气去编织那隶属于双袖的威能,只是那一遮天蔽日的巨手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轻视的存在,毕竟第九重无相法身已有许多年不曾形现人间,其威力究竟到了怎样的程度,任谁也不敢随意打包票,在此基础上,侯公公只能秉持着小心行事的作风,不惜擅自动用更多的帝气,也要在此粉碎那一掌的威能赫赫。
    可就在侯公公挥起双袖之时,那个早就为金光所吞噬的身影,却是在七窍流血的狼狈中绽放出冷冽的微笑,此时此刻,霍燕额上的兜帽早就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下那只有暗褐色发根还在拼命点缀色彩的脑袋,坑坑洼洼的头皮中满布伤痕。
    几乎是拼上本源之力所构建的无相法身让现如今的霍燕仅仅只能在吊着一口气的要死不活的状态下,悬浮在半空之中,无力悬垂向地的双手霎时间有鲜血如注,如此庞大的出血量甚至在他的衣袖外编织出叫人看了便会觉得触目惊心的枣红血衣。
    可就是这样名副其实的残僧,纵使气若游丝,却依旧笑容灿烂。只见霍燕缓缓张开干涸得已是不成样子的双唇,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徐徐嘟囔了几句。下一瞬,四道电光于此横空出世。
    “不好!”这一声惊呼是同时响在三个人的心里的,在天应对法相金身的侯公公,还有那两位先前还在对彼此大打出手的陈芒与阿星。前者的震惊源于身后那气势与身前那掌怕是不遑多让的一掌的瞬身而至;而后两者,则是因为其余三道落地电光向地牢发起的猛然俯冲而喊出不妙。
    陈芒与阿星为此献出了不约而同的动作,俱是脚踩疾风,紧跟那三人的步调冲入地牢;但将视角转换至侯公公的身上,此时放在他眼前的选择,就不像前两人那般简单了。
    感受着身后一如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压迫力,侯公公的脑内此刻正飞速运转。现如今的情况对他而言完全可以说是左右为难,若是放下对于前方噬人气浪的压制,转而分神去应对那来自于法相金身的第二掌,虽然能够保证自己从中完美脱险,但那前方那缀有嗔怒之意的狂浪却势必会将方圆内的一切,包括无辜群众在内,一并给撕个粉碎;
    可若是不这样做,身后那倾尽了霍燕所有的一掌便有可能直接把自己打成重伤,到那时候,再想以一人之力去对付那余下的三大护法,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兴许是抓准了侯公公沉思的机会,那一掌便可抵万军的罡风却是骤然加速,大有玉石俱焚之势般闷头撞向前者的后背。
    “金刚怒目!”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响彻九霄的震吼伴随金光轰然降世,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侯公公与那金掌之间的罅隙,以肉身铸造铁墙,毅然决然地拦下了那铁掌的呼啸。
    “又是一个无相法身?”侯公公蓦然回首,却见一位顶着光头的老人就坐在那阵金光中。或许是感受到了来自于侯公公的视线,在老人那张向死往生的绝然脸庞上,此刻却稍显突兀地洋溢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邓夙启?你怎么会…”侯公公直响心扉的空灵尚未完全展开,铁掌便与那一鸣惊人的金光径直撞在了一起。
    顷刻间,一如山崩地裂。
    炸成漫天星辰的金光瞬息飘零,当中似有间隔红雨……
    “怎么这么多老头子啊…”当陈芒与阿星齐力闯入地牢深处时,衣袍染灰的青拳贺丰年正好捏碎了迎面刮来的那一道显得有气无力的光刃。
    错开青炎向后望去,只见一位长眉飘飘的老人纵使已是口溢鲜血,哪怕已是遍体鳞伤,就连右臂都被极枪锋芒齐根断去,他却仍是义无反顾地挡在那三人之前,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护在那第一间牢房前。
    “娘的,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情报里面根本就没说过会这么一号人啊!”察觉到身后有别样气韵的躁动,贺丰年愤然回眸,同时又向狭隘走廊的一侧啐出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奶奶的,那家伙难不成拿假情报来骗我们?”
    “这是四弟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为我们创造的机会,我们绝对不能辜负了他。”薛延之的语气听不出哪怕一点点的起伏,只默默提枪,将原本等人高的长枪于狭长走道中化成如短剑般的长度,随后凛然道:“杀了他们,然后,救出教主。”
    “求之不得。”贺丰年咧嘴一笑,当即侧身面向那个大哥所说身有浩然正气的黄袍,似挑衅般摁响自己的右拳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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