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歌载舞的欢声笑语随风起,伴着扶摇的秋爽拂至山坡,轻掠过两人耳畔,扬起质朴却又能够深入心扉的欢愉。繁星之下的青白衣就像是这广袤人间出尘而又脱俗的观测者,与四边纵使寒霜瑟瑟却照样苍翠挺拔的竹林如出一辙,他们默默地欣赏着远方的盛大晚会,彼此的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会心的微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那璀璨的金焰总算是耗尽了它所独有的热情与不羁,在至始至终都如大山般的深幽夜色中徐徐败下阵来之后,天地间的一切事物,就又仿佛独独抛下了他们这两个仍然睡意全无的家伙,径直奔往幽暗深处的寂寥。
    此情此景,一如二人不久前在竹深处的木屋中接连大梦初醒时,所迎面而来的绝对宁静。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么?”就像是约定好了一样,两人在同一时间开口,诉说着完全似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问句,语气之中点缀着的关切更是挑不出哪怕一丁点的不同。
    同样的话语撩拨起两人的对视,男子凝望着白衣脸上那张隐藏了很多故事的面具;女子注视着青衣那对锋芒不再的深邃眼瞳。两人都不再是曾经那个能够坐在台前,一边享受着醇厚米酒,一边畅谈各自理想的他或她了。一把火焚尽了当初的所有,却又让他们得以于灰烬中涅槃重生,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态,去看待人世间的一切,最重要的是,去认认真真地正视彼此。
    “不回去了。”又是完全相同的时间,又是异口同声的答案,只不过这一回,青衣与白衣在语气上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分别。在前者那聚而不散的真挚微笑中透露着一种豁达的释怀;而后者的黯然垂首却又隐隐揭示了别的什么东西。
    白衣下意识地举起自己刚生出洁白的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自己脸上的面具时骤然停顿,一番思前想后,还是无言地垂下了自己的右手,轻置于草坪之上。
    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青衣男子略略抿嘴,显而易见的欲言又止最终化作实际的行动,将自己的身体缓缓挪到了白衣身边,又将大大咧咧的箕踞换为正经的盘腿。
    “放心吧,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的。”千言万语在此刻终是汇成落俗而真挚的柔声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尽管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长,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但我始终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衣刻意从男子的怀抱中让开了自己的身子,一如白纱般的衣裙为之罩出了形似将自己隔绝人世的囚笼。
    “丹青…我…”白衣单眼噙泪,侧望向那张诉说着满满真诚的成熟脸庞,虽是极力咬紧了自己的牙关,却仍是无法将那欲要脱口而出的遗憾与无奈扼杀于摇篮之中:“你还是走吧…你好不容易才从那里回来了…没必要为了我而抛弃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啊…”
    “这就是你一直想说的?”借助三生万物而让灵魂得以重回人间的李丹青稍稍长大了自己的嘴巴,无所遁隐的讶异很快便被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苦笑所取代:“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大事呢,吓我一跳。”
    “掌柜的,你觉得,我一直以来的理想,是什么呢?”李丹青挺直腰板,又主动向同样是死里逃生,却在表面上远没有李丹青那般幸运的诸葛柔倾前身体。
    “难道不是…”
    “行了,不用说了,你已经走错方向了。”李丹青扬手打断了诸葛柔的疑惑,然后又以平静的口吻自答道:“我这一生,与两个人息息相关。第一个人,让我下定了要到江湖里闯一闯的决心;而第二个人,则为我的决心赋予了最为根本的意义,使之不再是空洞而飘渺的所谓年少轻狂与满腔热血。”
    “是的没错,我曾经的理想,的确是想做一个像我大伯那样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李丹青仰望满天星辰,眼中很快便燃起了无限憧憬的神韵:“那个时候,我也是在一个跟这里差不多的山头,见他一剑斩江截流,当时我很兴奋,兴奋得甚至一脚就把我身边的书箱给踢到了河里,转手就从侍从那里抽了一把剑,兴致勃勃地进入了道阻且长的江湖路。”
    “一路以来的摸爬滚打,我的确是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掌握了很多的心法技艺,我的修为也一直都向着我的目标稳步提升着……”
    “那就去啊!就算你已经没有了那些修为,但凭借你的记忆,想要恢复以前的能力不是很简单吗!何必要为了我这么个废人…”
    “因为你就是那第二个人!你就是我的意义!”李丹青斩钉截铁地说道:“正是因为你的出现,才让我得以突破瓶颈!正是因为你的存在,我那充满迷雾的修行路才有了明确的方向!”
    “诸葛柔。”李丹青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女子的耳朵,使她那正有泪花不断绽放的双眸必须要与自己四目相对:“自我们相遇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是我心中的唯一了。”
    “丹青……”李丹青的话精准无误地戳中了诸葛柔内心那最为柔软且脆弱的地方,霎时间的泪如雨下恰是那最为柔情的证明。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么?”李丹青用大拇指轻轻地扫去诸葛柔眼角的泪珠,虽是越扫越多,却仍是乐此不疲。“别忘了,那个时候我也包得跟个粽子一样,比你惨多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之后还不是照样生龙活虎的?”李丹青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间移向了诸葛柔的面具两侧,动作极其轻柔的五指向内缓钩,拿住了天蓝色面具的最边缘。“所以,我相信你也一定会恢复的。”
    他将双手如履薄冰般向后慢撤,缓之又缓地摘下了那张掩盖着触目惊心的伤疤的天蓝色面具。
    白皙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路延伸至脖下的褐色褶皱,这一寸寸堪称骇心动目的伤疤破痕,正以无言透露出那非常人所能感同身受的,烈火焚身时的痛彻心扉。
    就在瞬间便已映入眼帘的伤痕却没能让一直深情注视着诸葛柔的李丹青表露出任何异样的情感,那清澈无比的眼瞳依旧纯粹。
    “还是一点没变嘛。”李丹青温柔如水般轻声道,而后俯身,不迅不急地靠向了诸葛柔的唇瓣。
    她明明知道自己只要是躲过了这一吻,便能让自己已经下定了的决心得到贯彻;她也明明就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进行闪躲。只不过,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她也没能狠下心来。
    徐徐闭上双眸,她迎来了唇前带着些许刺痛的温热……
    竹上有客在此时自半蹲中从容不迫地站起,仅是单脚踏住纤细竹竿的他保持着沉默,面无表情地回过身,右手只是微微起扬,一只雄鹰当即划空而至,稳稳踩在他的前臂上,恰如鱼钩般锋锐的鸟喙粉饰着夜霜。
    男子喂了小半只野兔给那横贯长空而来的雄鹰,在它正心满意足地大快朵颐时,他顺带将那早就已经写成了的书信封入信筒,慢条斯理的动作暂告一段落时,鹰隼刚好也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餐晚饭。
    “去吧。”他稍一挥臂,雄鹰便立刻振翅而飞,如离弦之箭般冲入云霄,仅须臾便以实际行动完美诠释何为神出鬼没。
    “好好休息一下吧。”不知名的来者再次侧身望向就在不远处的你侬我侬,轻轻颔首后,便自高杆上一跃而下,于苍翠中抹除了自己曾存在过的痕迹。
    天刚一蒙蒙亮,已经在同一个话题上闹腾了整整七天七夜却仍不会为之厌倦的南溟京畿就又一次闷头扑向了那个几乎震惊了全国上下的消息。
    不论是着正装捧玉笏入殿的朝臣,抑或是刚敞开大门,还没来得及扯嗓吆喝的商贩,还是坐在茶楼前举饮壶中清茶的客人,凡是视线所及,所有人都无不在热烈谈论那彩雀的盛大回归。
    在一间有着皇帝亲笔赐名——雍容的茶楼里的角落位置,此时坐了三个人,一男二女。他们就好似天生与周围那些逐渐变得热闹非凡的讨论氛围格格不入一样,自打入座后,除了跟店小二要了几笼包子之外,就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坐在靠窗位置的女生留着一头柔顺至极的银发,犹如晚间挂于天际的银河般对外散发着熠熠闪光;而另外一名女子则同样生得亭亭玉立,那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上此刻正洋溢着专门为了那美味包子而生的满足神韵。
    至于二女对面的那位男子,依旧是一袭一成不变的紫衣加身,双手在桌上十指相扣,抵住了他自己的下巴,刚刚好为他的沉思提供了一个暂时的平台。
    “这个包子好好吃啊,雪儿,要不要尝一下?”紫熏还是不太会用筷子,这一点单从那已是攥成拳头的右手就能得知。
    “哦,好,我试试。”雪儿向紫熏微微一笑,在动筷前,先是用左手将右边衣袖拂至肘间位置,这才不慌不忙地从笼中夹起一个体型较小的肉包,移至嘴边细细品味。
    “鸣羽,你也试试吧?”已是完美融入宣传者这一角色的紫熏转过身,冲那一脸惆怅的江鸣羽展颜笑道。
    “不必了。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的,我一会儿再吃。”江鸣羽婉拒了紫熏的好意,旋即又再度陷入了忘我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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