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空地三人对立,一袭龙袍二人之敌。
    就算是一个顶着个榆木脑袋的家伙,在听见又目睹姜乐冥那大起大落的神情异动后,十有八九也能猜出两者间的水火不容,那就更别说是江鸣羽这根年少成名的老油条了。当姜乐冥刚一开始血泪纵横时,那一抹深沉的紫晕就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向下蔓延了。
    不知不觉间已将方圆五里的风吹草动尽数握在掌控中的江鸣羽定睛于那一袭龙袍上,眉目间轻眺着诧异。
    照理说,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君王,身边怎么着也得有好几位隐世高手陪同才对,然而,哪怕是将紫晕当中的神念增至极致,江鸣羽却依旧没能从四周围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异样,那些隶属于大自然的一切,仍然点缀着固有的祥和与宁静。
    这厮龙袍加身的帝皇,江鸣羽之前又不是没有见过他。早在行天大陆,在那一次刀光剑影中的萍水相逢,紫衣就记住了当时那个在万军丛中穿着尤为明显且突出的身影,当是时,除了那一身显眼的皇子装饰外,江鸣羽没能从他的身上看出任何象征着高深修为的征兆。
    哪怕是现在再一次面对着这个单枪匹马便“杀”到跟前的姜天,江鸣羽的观感也没有任何的变化。此时龙袍加身的九五至尊,要么就是个寻常的普通人,要么就是个修为比起江鸣羽还要高深莫测的隐世高手。
    但既然有了行天大陆上的遭遇作为参考,又加之一开始那只有当卷轴焚毁后才会显现出来的金莲绽放,江鸣羽倒是更倾向于前者的判断。毕竟,单论起修为,至少昆仑初定的现在,天底下还真没几个人比得过江鸣羽。
    如果一切都如江鸣羽所料的话,那么,此时借助传送卷轴才来到两人面前的姜天,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单刀赴会。
    “六弟,这天底下,有很多事情不是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的。”负手而立的姜天纵使杳无依靠,却仍然不失一朝君王的风范:“哪怕是真相,很多时候,也不会是纯粹的非黑即白的。”
    “呵……”姜乐冥向地面啐出一团鲜血,不屑冷笑道:“真相…你拿什么和我谈真相?一纸斟字酌居的文书?一段苦口婆心的话?还是动员整个国家去编造一个真相?”
    “除了我,当年的知情人都已经死了。”在眉宇间稍显不明所以的紫衣搀扶下,七窍流血兼面目狰狞的姜乐冥寒声说道:“现在你就是那个国家的帝王,不论你想要怎么做,到头来,总会有人去配合你的,我说的对不对啊?”
    “六弟。”姜天只是抿了抿嘴。无可否认,姜乐冥所说的全部几乎都有依据在背后支持,就算是自认无愧于心的姜天也没得反驳。
    诚然,身为帝王的他可以选择将当年的真相和盘托出,但说到底,真正在乎真相的,只有身为听者的姜乐冥一人而已,信与不信,也都取决于他一人而已。
    “怎么,说不出话了?”姜乐冥瞪视着不远处的帝皇,咬牙道:“既然当年你没能一把火把我也给烧死,除非你现在就把我杀了,不然的话,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咳咳…”五脏六腑中瞬间传起的灼烧感让姜乐冥再次仰天喷出一阵血雾飘洒。
    “行了,你还是别说话了。”一直都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的江鸣羽总算开口了。他先是化拳为掌,一掌盖在姜乐冥的后背,暂时稳住其紊乱的气息涌动后,这才回过头来向不远处的姜天扬声说道:“陛下,您到这边来,本意应该是想处理襄阳城里发生的事情,对吧?”
    “既然咱这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就不如先散了吧?我带他回去疗伤,陛下也好抓紧去镇压叛乱去,各走各的道,谁也不干预谁,怎么样?”江鸣羽的语气平和,哪怕是一口一个陛下的叫着,不过是敷衍的客套话之中也瞧不出任何发自肺腑的恭敬。
    “你是江鸣羽?朕记得你。”闻声后的姜天这才首次将视线从姜乐冥那张可谓是触目惊心的脸上移向了一直在侧却又不发一言的紫衣身上。
    “陛下记得我?虽然很荣幸,但这听上去,就感觉不像会是件特别好的事情啊。”江鸣羽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调侃道。
    “放心吧,朕也没想着要把你怎么样。”姜天微笑道:“只不过,朕倒是很希望六弟能够跟朕一起回家来着。”
    “我觉得陛下的想法可能要落空。您看看他这鸟样,明显就是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跟陛下您一起回去的吧。”江鸣羽看似是在用大拇指指摘姜乐冥,实际上却是再用身躯主动将其护在自己的身后。
    “不好意思啊,这个世界上虽然很多事情都能商量,但唯独这一件事,在朕这里,没得商量。”姜天主动向前迈出一步,虽然其气势不见有如何增长,却令江鸣羽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无论如何,今天,六弟他必须要跟我回去。”
    “强扭的瓜不甜啊,陛下。”江鸣羽话锋转冷,泥泞下的紫晕更是随之开始蠢蠢欲动。
    “你真的打算阻拦朕?”自现世以来,一直都表现得尚算友善的姜天眯起眼睛,终是将此前处置一班老臣的狠辣拎上了台面。
    “虽然我尊你一声陛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会臣服于你。”江鸣羽屈指一弹,仅在眨眼间便于姜天的跟前铺出一潭深紫色的泥沼,浑浊中流露出的蚀骨寒意如箭,强行止住了那位九五至尊的前行步调。“更何况,你不过是一个人来的这里。”
    “是啊,要是单论实力而言,朕不如你,甚至还不如朕的六弟,这一点,这世上没谁比朕更清楚。”在那潭死气沉沉的泥沼前望而却步的姜天默默摇了摇头,泰然自若地说道:“但这又怎么样呢?难不成,你还打算在朕的土地上对朕下手,杀了朕么?”
    “这我当然不敢。”江鸣羽立马回答道:“毕竟在这世界上,但凡是做了弑君者的,基本就没一个好活的。对于我这种还想着以后过一过田园牧歌的闲适生活的人来说,绝对是一场亏本的买卖。”
    “只不过,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打打杀杀这么一条路才能解决问题的呀。”江鸣羽摊开手心,一团氤氲气流顷刻翻滚而出,不过须臾间便已化成两道披风,稳稳落在他和姜乐冥的身上:“打不行,杀不行,咱逃还不行么?”
    “可是,如果你们走了,某些人可就要遭殃了啊。”杵在紫潭边缘的姜天远远地望着那两个即将戴上兜帽的男子,浅声说道。
    “陛下说的是襄阳城那些人吧?他们本来就与我们无关,遭殃就遭殃呗,谁叫他们自个儿恶向胆边生,才握了一点点的实力就想着要跟帝国作对呢,这叫活该。”江鸣羽耸了耸肩膀,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
    “永远不要把重要的人晾在一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危险会在什么时候来临。”姜天一边呢喃着,一边举起手,将逐渐有微光闪烁的掌心朝向江鸣羽,柔然道:“来之前,谢老先生跟朕说了八个字:银发倩影,紫熏花香。想必你们应该知道这象征着什么吧?”
    说罢,一道萦绕着沁人芳香的流光以姜天的掌心作为起始点,化身为缠绵的流水,一路婉转而下,勾勒出螺旋状的彩霞图案。
    “怎么可能?!”江鸣羽的瞳孔在远见霞光流转时便是骤然收拢,直到这时不过弹指瞬间的内视经脉,他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失去了对于那龙首的遥相感应。
    “你!”江鸣羽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抑制住脑海深处那一阵极欲撕碎眼前人的激动,改以低吼来表述自己内心的愤怒。既然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切断自己与游龙之间的联系,那么在此时如果贸然行动,势必会得不偿失。
    要是江鸣羽自己这一方吃瘪还好说,最怕的就是惹来鞭长莫及的另外一方的“手起刀落”,要是紫熏和雪儿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只要六弟愿意跟朕回一趟京师,朕发誓你们都不会有事的。”带着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身躯,只身一人赴会,到头来却妥妥占据上风的姜天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你怎么还是这么混蛋啊……”气息格外粗重的姜乐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除了会用这些小手段之外…你还会做什么啊?!”
    “只要能把你带回去,只要能够和你好好地说上几句话,你想怎么骂朕都行。”姜天的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六弟,怎么样,是跟朕一起回去呢?还是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呢?”
    “有高手在幕后帮他。”江鸣羽适时将低沉响在姜乐冥的心田:“应该是在王枭枭唤出饕餮的时候动得手,刚好切断了我与紫熏的联系。”
    听到这则消息的姜乐冥稍显艰难地抬起手,抹掉了自己脸上那些几近于凝固的血渍。几乎是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他在此刻只能默默收拾自己的心情,进而长呼一口气,缓声道:“要是你敢对他们动手,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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