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无遗策很多时候都只能是一个美好的遐想,等到结合起天时地利人和的现实踏着震天动地的步伐来到人的面前时,再怎么精妙的布局,再怎么完美的把控,到头来,都有可能因为一瞬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变化而彻底天翻地覆。
    紫熏与江鸣羽在私下的谋划算准了很多的事情,却唯独忘记了去考虑那银发女生的存在,那个早在行天大战尘埃落定之后,便已与紫熏有了血脉及灵魂两个层面的联系的雪儿。她的存在或许没办法左右两人远赴襄阳的救援,但她的一举一动,却多有可能影响到之后的每一步行棋。
    “呼~”当带着惺忪睡眼的雪儿准备走出马车时,怀中同样熟睡的白兔却是缓缓睁开了自己宛如红水晶般的靓丽眼眸,托着毛茸茸的可爱身躯,它极力在雪儿怀中扭动自己的身体,用后者的大腿作为基垫,一边挪屁股,一边用额头不断地蹭着雪儿的手臂,引来一阵浅浅的搔痒感。
    一睁眼就看到雪儿那张叫人如沐春风的漂亮脸蛋,早已练就一身“观气功夫”的白兔当即便轻轻地磨起牙来,迎着女生,它稍稍昂起头来,将自己的下巴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雪儿的视野之中。
    瞧出了动作背后的兴高采烈,雪儿微笑着伸出食指,温柔地抚摸着白兔软绵绵的下巴,看着那陶醉到连眼睛都缓缓眯成一条缝的无名小兔,雪儿心中充斥着说不出的安稳与平静。
    迄今为止,她仍然不知道这只白兔究竟从何而来,但两者间几乎毫无前戏铺垫的感情,反倒是乘着一股莫名其妙的东风,飞快变得熟络起来,且不只局限于雪儿一向对待小动物的喜爱之情,二人之间的情感,更像是一对早已相识多年,就差没有会过面的老友一样真挚。
    也正是因为这抹奇特的色彩,才会让雪儿选择将这只白兔带在身边,并一路心甘情愿地悉心照料它。
    等到嗜睡的兔子终是再一次沉沉进入梦乡后,已然清醒过来的雪儿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一只手如抱婴孩般揽住白兔,另外一只手则将一直都压在座位下的外衣堆了起来,形成一个煞有其形般的软垫,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放了上去。
    待这一切了了之后,雪儿回身望了眼那个已经自我封闭许久了的女生,嘴巴稍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在抿嘴之中欲言又止。
    有关那个身世坎坷的女生的全部消息,雪儿基本上都是从姜乐冥还有郭洪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中听回来的,她只知道这位女生和郭洪是亲兄妹,只知道女生外嫁到襄阳城,却极为不幸地遭受了灭顶之灾。至于当中的细节,雪儿一概不知。
    可就是这么些简单至极,甚至称不上是句子的偶然短语,再加上那面色惨白,一直不愿苏醒的女生,就已足够让雪儿想象出那仅仅存在于三言两语之中的惨烈景象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那个女生,更不想让自己成为那为之雪上加霜的帮凶,所以,她只能强行压下内心几近于满溢的同情之情,喟然长叹后,便故作无事般走出了马车。
    雪儿没有留意到,当她刚刚跨出车门时,一抹宛若海面上的粼粼波光便是亮在了那只贪睡白兔的背上,那抹光晕带着纯洁一瞬而逝,正好掠向雪儿的银发。
    门外的世界不算豁然,但也妙趣横生。
    走惯了行天大陆那几近于一望无垠的平原,此时此刻,置身于那绿意盎然的密林之中,聆听着那些时而远,时而近的鸟叫蝉鸣,雪儿只觉得一直以来都有所压抑的内心终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释放。
    她踏着轻盈的脚步从马车上跳下来,回身瞅了眼那阡陌小道上那由车轱辘所带出的笔直划痕,一行行的蚂蚁正扛着比起它们的身板还要大上几倍的食物,不知疲倦地向那不远处的蚁穴迈进。
    蚂蚁从不会嫌弃自己娇小的身板,在面对那些硕大无朋的东西时,唯一有的情感,不过是理所当然。那些所谓的庞然大物,是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物,更是它们早就泰然处之的责任。
    顺着那整齐划一的队伍向后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株傲然挺立在树荫中的龙舌兰,簇拥的群叶挺拔,向四周伸展,竭尽所能地接触着那些好不容易才得以穿透幽暗,渗入到大地之中的阳光。
    每六十载才能盛放出独有光华的龙舌兰坚韧地生长在漫天绿茵之下,以无与伦比的决心,承托着那甘愿付出一切的毅力。
    在龙舌兰的左手边,则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大树下有白岩应运而生。平整的石面难以遮掩那些或而直立生长,或而横纵而生的幽蓝芬芳,深蓝色的翠雀花形成一团团花簇,悉数拥在那唯一的一点明媚阳光中,倒是生得欣欣向荣。
    此时此刻,一位身着渐变紫色长裙的女子正坐在白岩边,双膝并拢,继而将双脚引向左边斜放,两只手搭在一起,轻柔地缀在大腿上。
    紫熏呆呆地凝视着那于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的深蓝花卉,背向雪儿的眼神中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情感。
    她是这世间初来乍到的访客,是千百年以来,第一次以人类的形貌降临凡间。以前,在那几乎于永恒的世外桃源中,她唯一能做的,与这时基本没什么两样,都只是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赏花。
    那个时候,她乘花船;这个时候,她坐白岩。
    在那些说不清的岁月熏陶中,原本就作为花仙的她,从那些与自己算得上是同承一脉,只不过还神识未启的罗浮仙子中读懂了很多她难以为之命名,却又感同身受的情绪波动。
    那些杂陈的情感,哪怕是等到其正式降临人间之后,仍然在心头攒蹙,怎么也挥之不去。
    与江鸣羽的关系日趋亲近后,紫熏终是渐渐明白了人世间对于那些复杂情感,精简而又能直入心扉的词语描述。尽管紫熏从他的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毕竟紫熏是外来者,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她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理解到这凡尘俗世中的精简文化的精华所在。
    但不了解文化,并不代表紫熏就感受不到那些神出鬼没的情感,相反的,经过长时间的异界熏陶,对于周遭的波动,她的感知甚至要比人间修为至高者还要更上一层楼。
    注视着那一簇盛放在明媚阳光下的翠雀花,蔚蓝色的花瓣正随风摇摆,荡漾着属于生命的无限美好。这一切,凡人看上去是那样的柔美,可落到了紫熏眼中,却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另外一副,与她现在的心境可谓是别无二致的光景。
    在人前的明丽隽永,不过是那些花瓣用以伪装的面具,拿来遮掩其背后由蓝调牵引出的忧郁愁绪。只能在夹缝中谋得一线生机的它们,此生又有何时不在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忧那透过婆娑树影而洒下的阳光或有一日无声消散,怕那遮天蔽日的树叶或有一日亲自终结它们只能囿于夹缝的性命。
    温煦金阳下的它们害怕,巧笑嫣然后的紫熏,也同样害怕。
    “紫熏姐。”当女子正沉浸在个人世界中无法自拔时,雪儿的温声呼唤瞬作惊雷,轰在语中人的脑海,让她原本还越走越远的神念忙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现实之中。
    “你刚才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出神。”雪儿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紫熏的身边,歪着脖子,好奇地问道。
    “啊…雪儿…你怎么醒得这么快啊…”被突如其来的身影吓到的紫熏脱口而出道。如此一来,本该是隐藏在心底的问题,一下子就被女子直接拎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醒得这么快?”对于紫熏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雪儿只是稍显疑惑地挑了挑眉,也没多往深处想,只是在常理上饶了绕圈子,便很快反应了过来,恍然道:“哦,睡醒了就爬起来了呗。”
    “额…对哦…睡醒了…睡醒了…哈哈哈…”紫熏假笑得尤为勉强,与此同时,其不知何时从身前负到背后的手也已然亮起和煦的微光。
    “好漂亮的花啊。”雪儿的视线这才刚一错开紫熏,后脚就落在了那迎风而舞的蔚蓝花卉之上,她向前微微倾斜身体,以满是欣赏的眼神端详着那一簇鲜花。
    “紫熏姐,这些花的名字叫什么呀?”雪儿蓦然回首,恰好迎上紫熏前挥的衣袖,足以使人昏睡的幽香顷刻飞舞,基本就只是一瞬间,便已覆盖了雪儿的五官。
    原本只需一个照面便能让人倒头便睡的熏香,此刻却仿佛失去了其原本的作用,完全只当是有沁人花香飘然过的雪儿直到隐匿着光星的灵气悉数远去后,也没有展示出半点的睡意。
    银发更为光鲜亮丽的雪儿,若无其事般将一双漂亮的眸子睁得大大的,当中洋溢着新奇与期待,对于答案的期待。
    “欸…..”看着对于幽香无动于衷的雪儿,紫熏不禁下意识地出声感叹。如果是自己独一人的灵气对雪儿无效的话,这还说得过去,毕竟二人之间早有血脉的联系,雪儿从某种意义上,与紫熏同为一体,既然都是一体之人了,也就自然不会受到“自己”的影响了。
    可这阵熏香,其实是出自江鸣羽一人之手的,出自这天下可以说是已然名副其实的用毒第一人之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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