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宋子岚和刘暄漠,同样是浑身浴血的轩辕庭春并没有跟她身边的雨夜屠夫如出一辙的深仇大恨,自打那个注定了自己孑然一身的命运的风雪夜过后,登山而遁形入影的她,心中纯粹而坚定的目标,就只有杀了那两个人而已,至于其背后的原因,轩辕庭春压根就没有去想,既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
    雨夜屠夫不惜为铩幽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的身体,其背后的源动力便是那自幼时就早早埋下的血海深仇;但对于轩辕庭春来说,她的驱动力,或许也就只有小时候,父亲在亲自将自己送入幽僻山谷前,那最后一次的苦口婆心了。
    从那一天开始,轩辕庭春亲手埋葬了自己的任何情感,在那无数个日日夜夜中的摸爬滚打及苟且求生中,她渐渐封锁了自己的内心,以外力作为冶炼手锤,将自己一步步塑造成那个父亲最希望看到的模样。
    那一天的暗巷密谈,唤醒了轩辕庭春体内很多她自以为已然放下了的东西;也是在那一天的密谈中,一直都在封闭且冷酷的迷宫中左右徘徊的轩辕庭春,第一次在体内感受到了情感的存在。
    一直都将“自己”埋没在内心深处的轩辕庭春为什么会与那和她仅仅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雨夜屠夫倾力合作?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双方利害一致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兴许早就隐藏在轩辕庭春那远眺战场到几近于忘我的视线中了。
    听着来自于雨夜屠夫的诘问,像是无缘无故就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的刘暄漠耸了耸肩,平平淡淡地举起手中的茶杯,正准备临死前饮上一口断头茶来着,陶瓷茶杯却是在瞬间被坐席下贯射而出的锋芒给刺了个四分五裂,温热茶水洒了一地。
    端着“空杯”的刘暄漠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忧愁眼神终是缓缓飘向了那个纵使血漫全身,仍是不碍其身上那极盛气焰之猖獗的赤眸男子,拖着沙哑的嗓音,缓和道:“伏羲二十八年九月六日晚,有人来报官,说在街上找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皆是因心脉寸断而死。”
    “凶手手法利落且不着痕迹,以至于当我赶到的时候,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对于究竟是何人行凶,完全一点头绪也没有,多方调查无果后,无奈之下,我只能放弃调查此事,将之列为悬案处理。”
    “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雨夜屠夫冷冷地俯视着那个端坐在竹席上的刘暄漠,寒声道:“是想求饶?你以为只是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的那件事,就是你们两个人渣自导自演的!”
    “不,城主大人现在之所以会说这些话,并不是希冀着能够借此为我们罪过开脱,他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些事情而已。”宋子岚接过由刘暄漠开启的话题,继续说道:“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在你的复仇名单上,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应该还有另一个位置是空缺的吧?你一共还要杀三个人才对。”
    “你们唯一需要操心的,是待会儿自己究竟会是个怎么样的死法,其他的,等你们到了黄泉再慢慢聊吧。”雨夜屠夫甩手抖去剑身上的温热血液,同时又借此止住了自己手腕因长时间的手起刀落而带来的颤抖,正当其准备迈步向前,以终结那始终都秉持着一张笑脸的宋子岚的性命之时,后者却又蓦然感慨道。
    “你父母的死固然与我们脱不了干系,不过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么?”哪怕锋芒已然悬停在自己的眉心前,宋子岚仍然面不改色:“现在就杀了我们,你岂不是得花更漫长的时间去追寻最后,也是最直接的复仇?”
    雨夜屠夫在一番斟酌后,并没有选择收刃,只是将那前推的步调稍微放慢了些,好让那一向自诩运筹帷幄的宋子岚再多些时日苟延残喘。赤眸男子凝视着那张他恨不得想要立刻将其碎尸万段的脸,面沉似水地低声道:“谁?”
    “要不答应我一个条件?”宋子岚抬起手,试探性地想要去拨开那柄架在自己眉心前的寒剑,当然,早已杀红眼的雨夜屠夫压根没有与他寒暄的闲情,隔空反抽长剑,以锋芒在宋子岚的掌心刻下一条血如泉涌的伤口。
    “你脑子是不是坏了?”雨夜屠夫欺身向前,一把手拽住宋子岚的衣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抓离地面,厉声道:“现在的你,根本没资格与我谈条件。要么就快点说,然后我给你个体面点的死法。要么……”
    “你知道的,杀人,可以有很多方法,我不介意把所有能用的全部用在你身上,到时候,阎王爷都不一定愿意收你。”雨夜屠夫提手将长剑悬入宋子岚的腋下,此时此刻,只需要其手臂轻轻向上一挥,宋子岚的左手便会立刻齐根断掉。
    可即使是这样,宋子岚却依然好整以暇地从容道:“我相信你会答应我这个条件的。因为如果我不帮你,你这辈子都不一定杀得了那个真正的凶手,毕竟只能依仗铩幽才得以延续生命的你,连李丹青都敌不过。”
    一边说着,宋子岚的视线却是逐渐离开了雨夜屠夫,落在了不远处的轩辕庭春身上,颇具深意的眼神让后者于顷刻间稍显茫然。
    “你…”雨夜屠夫看着那纵使生命被他人掌握在手中却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傲人模样的宋子岚,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削掉谋士手臂用作泄愤时,在其背后陡然升起的清悦女音倒是及时阻止了惨案的发生。
    “反正他们现在也逃不了,你随时都可以杀了他们,倒不如就先听听他的条件,看看能不能接受,如果不能,再杀了他们也不迟啊。”登临塔顶后就一直作为局外人的轩辕庭春在千钧一发之际横插一脚,理性分析道。
    雨夜屠夫侧过脸,望向那个果真是一脸正经的轩辕庭春,后者无惧与之四目相对,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出激昂,不多时,浑身血气的雨夜屠夫终是垂下了持剑的手,同时又将宋子岚当成沙包,一把甩到栅栏边上,奏起砰然的一声。
    “什么条件,说。”雨夜屠夫拄剑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嘴角溢出鲜血的儒生,凛然道。
    “之前的那些事情,其实全都是我一个人的谋划,想必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调查,你也应该清楚这一点吧。”宋子岚挣扎着爬起身来,擦去嘴角鲜红的血液,惨笑道:“这些事情,你我都知道其实与刘大人压根就没什么关系,而你之所以会说要杀了我们两个,也只是为了和轩辕庭春谈合作而已,对吧?”
    没等雨夜屠夫扬声,停顿完毕后的宋子岚便自说自话地继续道。
    “刘大人是个好官。这么些年来将襄阳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正是因为有他,才让一座原本民不聊生的死城变成现在的繁荣模样。很多人都说这一切的功劳都在于我,但实际上,治理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他本人操刀的,我压根就没帮上什么忙。”
    “他不应该死在这里,至少,不应该因为我而死。”宋子岚神情真挚地说道:“当初的那件事情,他也不知情。而事情的真相,是那一天后的第四年,我才亲口告诉他的。”
    “他什么都没有做,所以,能不能留他一命?”宋子岚挺直腰杆,右手负后,左手置前,郑重道:“这是我唯一的请求,只要你能答应,我会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并甘愿一死。”
    “当年那件悬案,除了凶手仍然未知之外,我相信你已经把那些来龙去脉背得滚瓜烂熟了,所以,你应该知道刘大人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他真的是无辜的。”宋子岚以几乎恳求的眼神望向雨夜屠夫,又刻意加重了落在“无辜”二字上的语气。
    耐着性子听完了宋子岚的语重心长,雨夜屠夫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不咸不淡地说道:“呵,我倒是无所谓啊。只不过你刚刚自己都说了,这里还有一个人想要刘大人的命,我是可以不杀他,只不过,她要是想杀,我也不会拦着。”
    “我只需要你保证不杀刘大人就好,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宋子岚深吸一口气,稍微有点迫切地催促道:“这个条件,你可答应?”
    “好,我答应你。”雨夜屠夫咬着牙回复道。而他之所以能够如此快速地作出决断,背后原因早已被宋子岚阐明了。
    是的,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多年来的苦心调查,雨夜屠夫已然在鲜血的道路上找到了他想要的一切真相,然而那些耸人听闻的真相,确实是把宋子岚作为幕后指使的身份坐实了,却没有一个能够指证刘暄漠曾插手其中,再加上他当年对那件所谓悬案几乎不遗余力的调查,光是这几点,雨夜屠夫的确是没有任何理由要杀刘暄漠。
    只不过,轩辕庭春就不一样了。她的使命就是杀了这两个在襄阳城内的话事人,无需任何理由。
    “轩辕庭春,等这件事完结之后,如何处置刘暄漠,你自个儿看着办。”雨夜屠夫头也不回地说道,“好了,我的诚意已经够了,该你了。告诉我,究竟是谁干的?”
    “一个能够断人心脉,却完全不伤其肉身的人,纵观整个南溟帝国,一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宋子岚索性直接盘腿坐下,不紧不慢地开始为雨夜屠夫“指点迷津”:“御气杀人,以气断魂,这八个字,你听着难道不觉得熟悉么?”
    一句话,换来两个人的恍然大悟。
    打量着那两个人别无二致的神情流露,宋子岚轻轻点头,首肯了两人尚未说出口的答案:“你们猜得没错,杀你父母的,就是那个在战场上‘力拒’诸葛铁骑的轩辕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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