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胸腔直入五脏六腑的刺痛几乎剥夺了长眉老人包括思考在内的全部能力,当是时,他只保留了下意识的应激动作,这些动作能起到的效果极其有限,甚至于会变相催发毒素在老人体内的蔓延速度,而事实上如果不是江鸣羽的及时赶到,孙鹰谲恐怕就要真的在那个瞬间直接命丧黄泉了。
    半卧在地的孙鹰谲眼睁睁地看着江鸣羽一如抽丝剥茧般从自己的体内抽出一条条纤小得跟水蛇什么两样的幽紫深线,又感受到自己体内原本不受控制的气息翻涌正逐渐趋于稳定。待到心悸的感觉宛如冰雪遇阳般融化得一干二净,甚至没有半分曾出现过的痕迹后,老人此时所能达到的状态甚至犹胜于巅峰。
    “一点点心意,还望老前辈笑纳啊。”江鸣羽微笑着收回了自认为是有些冒犯之意的右手,歉意满满地低声道:“就当是我跟老前辈赔礼道歉了。”
    早在雪儿现身后就已算得上是骑虎难下的孙鹰谲经此一遭后,瞬间就变成了几近于无地自容的状态。
    老人非但是自己有错在先,误把“忠良之士”当成了“奸诈小人”,现时那“奸诈小人”的以德报怨,亦更像是一把无形中的利刃直戳老人的胸膛,让已然平复如故的孙鹰谲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人不记小人过。时下谁是大人,谁是小人,不单是置身其中的孙鹰谲明白,表面大大咧咧,实则心眼无限通透的邓夙启,同样也能结合起刚才江鸣羽五指牵紫绳的那一幕及老朋友当下的呆滞神情从而琢磨出一些端倪。
    等到江鸣羽返身启程后,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跳脱性格的光头老人当即蹦蹦跳跳地来到呆若木鸡的孙鹰谲身边,故意用手肘撞了撞后者的腰,阴阳怪气地说道:“欸,老孙,你该不会是把这小伙子当成那个酌清了吧?不会吧?”
    “咳咳...”孙鹰谲捂嘴咳嗽,同时又刻意将脸扭向一边,奈何那颗足以反光的“卤蛋”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仅两个斜侧步,他那阴魂不散的身影就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了长眉老人的视线。
    “等一下,难不成你不光是打错人了,而且用尽全力之后,居然还没打过?!”邓夙启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很是正经地做了一番推断之中,终是克制不住心中的笑意,开始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的老伙计啊!你这次可真是丢脸丢大发咯!哈哈哈!”
    如此笑声落到孙鹰谲的耳朵里,这般聒噪带给老人的感受,与睡觉时却突然听见有人在深更半夜还特地跑到街上敲锣打鼓从而激发的怒火没什么两样,可偏偏现在地孙鹰谲却是拿邓夙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忍气吞声的老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先是色厉内荏地剜了那颗光头一眼,然后抛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把驴子给我。”
    “给你给你给你!哈哈哈哈!你是大爷,你是大爷!哈哈哈!”笑到有些脱力的邓夙启反手牵起绑在毛驴身上的缰绳,将其颤抖着递给了脸颊上飞速闪过一抹红晕的孙鹰谲手中。“哎呀呀!孙鹰谲孙大爷的一世英名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最好不要给我抓着尾巴。”孙鹰谲咬牙沉声道,如此威胁换来的,却是邓夙启漫不经心的一记耸肩。
    “没关系,被你抓着就抓着了,反正单就这一件事,我就能笑你一辈子。”等到孙鹰谲翻身坐上毛驴之后,邓夙启朝着毛驴的屁股就蹬出一脚,把还津津有味地品味着嫩草的毛驴吓了一大跳,当即撒开步子,驮着孙鹰谲就往后方跑去。
    “一会记得追回来啊!”迎着孙鹰谲的怒目相向,邓夙启将手高举过顶,一边挥手一边呐喊道:“我们不会等你的!记得跟上啊!”
    远远地观望着这两位时而情同手足,时而又针锋相向的老人,江鸣羽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看两个小孩子的嬉戏,明明都已经到了须发皆白的年岁了,两个老人的心性却也不见得有多少沉淀,无论两位分别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是多么多么的冷峻孤高,等到两个人齐聚一堂的时候,就总能把老顽童的天性于潜移默化间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两位老前辈还真是有趣啊。”江鸣羽一边呵呵笑道,一边攥紧右拳,轻轻松松地湮灭了自中从孙鹰谲身上剥离下来的剧毒紫雾。
    此时,用双手搀扶着虚脱的姜乐冥的雪儿正好徐步来到了紫衣的身边,满头银发的她在站定后,先是谢绝了江鸣羽主动背起姜乐冥的好意,而后又凭借着极其细微的弧度,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了动鼻子,紧接着便仰起头来,宛如蝴蝶般扑闪着的秋水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鸣羽,让后者莫名感到一阵难为情。
    索性这阵四目相对的时间并不算长,很快就在雪儿的一声清音询问中落下了帷幕。
    “江叔叔,紫熏姐姐呢?她不是跟着你一起过来的吗?怎么不见她呢?”雪儿垂下脑袋,顺带很是温柔地瞥了眼身边那个呼吸趋于稳定的男生。
    “你怎么知...”江鸣羽才想下意识地问出口,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当即就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浅笑道:“对哦,啧!我差点忘了你其实和紫熏是有联系的。”
    说罢,江鸣羽转过脸,望向那边的一棵“参天大树”,吹了吹口哨,淡然道:“别躲啦,你雪儿妹妹知道你来了。”
    江鸣羽话音刚落,那棵从下往上望似有凌云气魄的参天大树突然传起一阵树叶摇曳的沙沙声,紧接着,有一道飘然的身影如同蛇蜕皮一般从树干中缓步而出。
    随着这位身穿白纱长裙的女子翩然入世后,那棵被“抛之脑后”的巨树仿佛在顷刻间失了实体支撑一般,软趴趴地落到地上,叠成一团等人高的棕色皮草,而后又被大地迅速消化殆尽。
    有幸再度见证此番奇观的郭洪无比诧异地揉了揉眼睛,随后又定睛一看,确信那棵大树真的是凭空消失后,立刻翻身跳上车夫板正襟危坐,将一切震惊与狂喜尽收心底。
    正是从这一刻起,郭洪相信了自己在此前接受姜乐冥的好意,绝对是他此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紫熏姐。”雪儿自然而然地叫道。比起雪儿之前因跟随敦煌而遇到过的其他女子而言,她对于这位花仙姐姐的感觉是最接近于亲人的,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现时雪儿的体内正存有零星半点属于紫熏的血脉吧。
    毕竟雪儿的这条命,其实是江鸣羽当初在行天战场上用紫熏启灵给强行从死亡的手里扳回来的。当是时,银发公主的灵魂已然在以卵击石的尝试中变得千疮百孔,如果没有剑圣在内的决然一剑,如果没有那朵紫熏花在外的严密缝补,任一方的缺失,都会引致万劫不复。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少结局是好的,雪儿被成功救回来了。而那此世只一朵的紫熏花则作为代价,被永远地留在了雪儿的体内,彻彻底底地与她的灵魂融为了一体。
    再怎么说,那朵紫熏花也曾是这位花仙的一部分,雪儿的体内既然有了紫熏花的一席之地,也就与紫熏有了同样的羁绊。这灵魂层次的羁绊允许了二人跨越空间的相互联系,哪怕是各隔天涯海角,只需彼此间的神念微动,便可瞬间找到另外一方的存在。正因如此,江鸣羽才会在确保雪儿身体无恙后,放心地出去一段时间,让姜乐冥独自照顾雪儿。
    “雪儿妹妹。”既是血脉又是灵魂的羁绊,的确足以让紫熏和雪儿用姐妹相称了。“你怎么样啦?好些了吗?”
    “嗯,我好得差不多了。”在绽放笑靥之前,雪儿的嘴角先是隐去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苦涩。“姐姐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还好,亲...”紫熏在几乎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及时刹住了脚步,而后摇了摇头,温情脉脉地柔然道:“不是,鸣羽带我去了挺多地方,都挺好玩的。”
    “开心就好。”雪儿嘿咻一声,把姜乐冥几乎快要滑倒地上的虚弱身子重新托起,“我先把姜乐冥带回马车上歇息,一会儿聊。”
    “我来帮你吧?”初生人间还不知何为委婉的紫熏直率道,甚至没等雪儿出言婉拒,前者就已经递手抬起了姜乐冥的双腿,配合着雪儿把姜乐冥宛如架在火上烤的乳猪般升至半空。
    “走吧!”紫熏回身,冲着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雪儿露齿一笑,开朗地说道:“马车在哪呢?”
    江鸣羽颇为无可奈何地撩了撩自己的鬓角垂丝,有些尴尬地提醒道:“啊那个,紫熏啊,背人呢,不是这么背的。”
    “嗯?”天真的紫熏歪起脖子,向小跑过来的江鸣羽投以不解的眼神。“不是这么背的?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都放下吧,让我来就好。”正好姜乐冥被架到了半空之中,给了江鸣羽将双手分别伸入肩膀和腘窝的机会,正好乘势而为的紫衣男子手脚尤为利索地从二女中接过了姜乐冥的身子。
    横抱起这位命途多舛的伤员之后,江鸣羽开始向马车所在迈开步子,可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声极为清晰的闷哼自胸前陡然奏响。
    “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连带起唾沫星子的横飞,引来了江鸣羽略微吃惊的注意,随着后者的视线下移,那个一点先兆都没有,就这样直接苏醒过来的姜乐冥伴随着一抹外人看来极为刺目的炫光,齐齐映入了江鸣羽的眼帘。
    “这是?”江鸣羽这才刚蹙起眉头,便又是一阵极光顷刻荟萃,这一次的光芒不再有分敌我,俱是一视同仁的光晕逼得脸江鸣羽一行三人都不得不转过头去,以便避其锋芒。
    也就是江鸣羽一个侧目的功夫,就好像冥冥中有一股牵引于恍然间升腾,领着男孩的身体向上飘去。等到江鸣羽从炫目中回过神来,想要向其施以援手时,姜乐冥的身体已然与那光芒大放的锋锐完全融为一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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