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茂密至极的森林,剑麻丛生于参天大树的簇拥之下,两侧锋锐的利角贴合着粗糙树干而刻画出生长的纹路,日晕于绿叶的缝隙中费尽千辛万苦地穿透而来,最终只留金纹二三坠于平地,供那些于罅隙中挣扎求生的野草予来之不易的温煦阳光。
    当姜乐冥被那银发女子以不由分说的力度从那玄妙不已的空间中揪出来之后,不知是女生刻意而为,还是后者为了救他已然穷尽了自己的力量,再无法控制后续万千的可能性。总而言之,姜乐冥最初的落脚点正是一枝早已因风雨洗礼而显得摇摇欲坠的树丫。
    原本就连承载同气连枝的树叶都显得吃力的枝桠,此刻却又迎来了这么一位突如其来的客人,当即便不堪重负,甚至没等到姜乐冥双脚踩定,只听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骤然响起,多灾多难的男孩便立刻体验了一种直落云端的刺激感受。
    若非是下方恰好有灌木丛充当缓冲之物,只有五体投地这么一种结局的可能加以抉择的姜乐冥必定要比现在摔得还惨,虽说同样不会死,但五脏六腑中的震荡指定不会如现在这般手下留情。
    救他脱离那片与世隔绝的空间的银发女子此刻已经不知所踪了,只留下四肢仍然无力的姜乐冥自个儿在丛林中摸爬滚打。头晕目眩的姜乐冥经过一段时间的匍匐后,总归是借助一棵岿然的参天大树而缓缓站了起来。
    他用双手死死抓着树干,双脚颤抖着支撑起自己几乎与那将断未断的枝桠位于在同样处境的身体,遍布血丝的眼眸荟萃着闪烁的神韵,正寸步不移地盯着身下那株倔强而生的摇曳野草。不知名的草蕨上已经浸染了鲜红的色调,那是他嘴中溢出的鲜血的杰作。
    “刚刚我好像见到了师傅...还有雪儿姐....”姜乐冥强忍着头痛欲裂,开始在自己从借势出剑以来就一直显得朦胧不已的记忆海洋中遨游,可无论他怎么努力,最终却都只能在那无比秽浊的湖水中捞得些许大概景象,而并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幕幕的光景。
    “从我使出那一道御剑式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姜乐冥将额头抵在粗糙的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一剑用出去之后...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模样...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想不透就别想了。”恍然间,一声柔然的嗓音犹如天降甘露,于姜乐冥的脑海中赐下一点清明。清凉犹如生生不息的春风拂面,不消多时,便已扫清了姜乐冥周身上下的剧烈疼痛,使之不再需要背仰大树才能勉强站立。“你现在的情况,还是抓紧调整呼吸的好。”
    “你是...”姜乐冥虽闻其声,却未见其人,但与之前在马车上的反应相比,这一刻的他,却是少了几分敌意的瞬息流露,那阵柔和的声音,非但是他本人特别熟悉,就连其体内因在那场大战中大发神威而不得不陷入长时间休眠,几乎是七天醒一天的黑雀,亦是在同一时间,下意识地散发出若隐若现的亲近。
    “不过是才几天没有过来看看你们而已,我可没想到这次过来,你们竟然连家都搬了。”一袭紫衣的江鸣羽一只手牵起穿着洁净连衣裙的女子,一只手拨开耸拉下来的树枝,从边上的密林中踱步而出,嘴角挂着一抹无奈的微笑:“不过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我找到你们了,不然啊,白小姐指定要扒我一层皮。”
    “怎么...怎么会是你...”姜乐冥皱了皱眉头,纵使四肢的气力已然在江鸣羽的插手干预下悉数回归,但气息的紊乱,却仍是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彻底解决的难题。
    “怎么不能是我?”江鸣羽耸了耸肩膀,回身望了望那个早就对树上果实望眼欲穿的女子,轻笑着松开了紧握住她的手,任其自在逍遥的同时,又缓声道:“帮人一定要帮到底,这是我的原则,而且,白小姐还特地下了‘命令’让我好好照顾你们,我又怎么可能把你们置之不理呢?”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姜乐冥撩开垂到眼帘之前的发梢,不解地问道。
    “是紫熏帮的忙,当然还有雪儿的功劳。”江鸣羽反手指了指那个乘着花船一路上飘的女子,淡然道:“之前启灵的时候,紫熏与雪儿有了灵魂层次的联系,只要她们任意一方想,随时随地都能做出交流,也正是因为有了雪儿的指引,我们这才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你。”
    “你这小子,还真行啊,居然真的敢把雪儿孤零零地丢在那边,真不怕到时候做梦,你师傅在梦里揍你啊?”江鸣羽幸灾乐祸地笑道。
    “我是被人强行抓过来的...”姜乐冥朝着那个与自己姓氏读音一样的男子翻了个白眼:“不然我怎么可能会把雪儿单独一个人留在别的地方...对了!那个道士!”
    “放心,这里安全的很。”江鸣羽摆了摆手,衣袖鼓动出一抹浅浅的光晕,蒙上姜乐冥的双眼,使之得以目睹那紫障的滔天气势。“那人追不过来的。”
    说罢,江鸣羽索性直接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自己做工精细的紫衣究竟会不会因此而染上地面的泥泞:“对了,既然你们都能出断面山了,雪儿那边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至少,表面不会像以前那样了...”从江鸣羽口中得悉不会再有后顾之忧的姜乐冥先是长舒一口气,然后才苦涩说道。
    对于雪儿的真实状态,姜乐冥实在是拿捏不准。毕竟他又不是什么神仙,没有直接窥视他人内心的通玄本事。想要知道一个人究竟释怀与否,说到底也只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一条路可以选。
    “这样啊。”江鸣羽点点头,柔声道:“不管怎么讲,至少也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慢慢来吧,反正这种事情也着急不了。”
    “是啊...”姜乐冥附和道,紧接着,二人便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寂。无言中,姜乐冥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瞄向了那个站在树枝上的女子,那个据说是江鸣羽摘花以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花仙:“对了,你和她,发展得怎么样了?”
    “你个小孩子问这个想干嘛?”江鸣羽以白眼对之。
    “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平辈兄弟来看的啊,你却把我当成小孩子,伤心了...”姜乐冥嘟囔着说道。
    “哟呵,还能一字不停地说那么长的话了,你怕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吧?”江鸣羽一举从地上跳起来,顺势掸掉屁股上的灰尘,然后催促道:“差不多了就赶紧给我起来,我还得把你带回去呢,雪儿等着呢。”
    “先说说你们到底怎么样了,满足满足我的好奇心嘛。”姜乐冥诚恳地央求道,却没能换得江鸣羽哪怕一丝丝怜悯。
    “赶紧的赶紧的!”江鸣羽不由分说地一把揪住小屁孩的耳朵,原意是大步向前的,可还没走几步,就有一声娇柔的呼唤从树冠上悠然传来。
    “亲爱的。”
    嗯,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哦~~~”在姜乐冥意味深长的揶揄中,江鸣羽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略微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向那位捧着两颗果子,一脸巧笑嫣然地跑过来的女子。
    “这两颗果子熟透了,特别甜,要尝尝嘛?”紫熏将果子拱手为江鸣羽奉上。
    “额...一会儿吧...一会儿吧...”江鸣羽顿时有些羞赧地收下了一颗果子,将其放进自己的口袋:“咱们先把这家伙送回去再说。”
    “我不着急啊,大哥大嫂,你们随意。”姜乐冥反手一切,打落了江鸣羽揪着自己耳朵的右手,顺势一个斜步闪身,让出了一定的私人空间予那赫然已成神仙眷侣的男女自由消遣。
    “大哥大嫂?”再怎么说也只是于人世浸染了堪堪不过数月时光的紫熏当然不可能立刻了解人世俗语的全部含义,所以,当其听到这明显有揶揄调侃之意的四个字的时候,她也只是有些好奇地歪了歪脖子而已。
    “我一会儿跟你解释啊。”江鸣羽苦笑着摆了摆手,紧接着转身就瞪了姜乐冥一眼,“赶紧跟我走!别让人雪儿等久了!”
    “好的,我一定会走得特别快,保准不耽搁你们宝贵的时间。”姜乐冥哈哈一笑,才打算迈步的时候,突然间气血上涌,不单止是仰天喷出一口以深棕色为主调的鲜血,更是眼前一黑,瞬间便晕了过去。
    “姜乐冥!”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见的,是江鸣羽焦急的呼唤......
    在某座古老祭坛的正中央,正盘腿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男子的身前,则插有一把由桃木所铸造的长剑。
    男子此刻正闭目养神,紧蹙的眉宇更是不时有所颤抖,且次数越发频繁,似乎很快就要苏醒了。
    “嗯...”睁眼之前,男子先是闷哼一声,紧闭的嘴角更在同一时间渗出丝丝猩红色的鲜血,随着他的双眸渐渐启张,一直都守护在他面前的那柄木剑,其身形则是在迅速消散,犹如酷寒的冰雪偏偏遇上夏日的骄阳,在那几乎无可抗力的压迫下,存世已有数十年的古剑,终是在男子的泰然注视下,化作一滩清水,魂归于自然大地。
    “剑圣真不愧是剑圣啊...”白衣道人正是此前在那空间中有幸与剑圣相会,并斗胆以十式向敦煌问剑的酌清:“哪怕只是余魂残魄,其威势却也同样不是我等能望其项背的...”
    “这偌大的天下竟有如此一人,是何其的荣幸啊!”对于那陪伴多年的桃木剑的消弭,酌清流露出任何的感伤之情,与之恰恰相反,现如今的酌清,其心境正处于有生以来的最高峰。
    虽然说酌清的气息已然不复此前谪仙人的浩渺,但他心中的世界,却是比以前的狭小要广袤许多,日后能够抵达的高度,也不再会止步于谪仙人此等不上不下的尴尬层阶。
    “人之初,性本恶。哪怕是天上仙人,原来也不曾能够放下这种本性啊。”酌清缓缓起身,语重心长地感慨道:“天下人不可得不公。既然贫道在今日有幸能与剑圣打起交道,那么今后,就由贫道将这股意志,继承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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