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一群怂包,滚开让老子来!”当孙鹰谲仅以一人之力就将那一众鱼龙混杂的所谓江湖人士震慑到话都不敢多吭一句的时候,人潮却在此时渐次而开,犹如江水遇礁般沿左右对半而开,自中缓步而来的,是一位骑着灰皮毛驴,顶着一颗足可反射太阳光的光头的老人。
    就在他骑着毛驴刚刚抵达人潮边缘之际,老人当即飞身下“马”,飘飘如仙的一脚悍然正好落在大街之中一块略微突起的石砖上,将之摁回地面的同时,又以此借势,于众目睽睽之下踩出一圈蛛网龟裂,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嗡鸣与足以使人东倒西歪的动荡,灰袍老人于场中化作一道任谁都无法忽视的耀眼光束,径直扑向老来仍旧意气风发的孙鹰谲。
    两位同样是年逾古稀的老人顷刻间扭打在一起,随着二人互不相让的气焰勃发,一条在襄阳城中不过是最为朴实无华的街道,仅在顷刻间就已蜕变成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绚丽战场。
    比起那落俗的刀剑相撞的铿锵悦耳,两位老人在此刻的针锋相对,则更像是晚间并列高挂的两颗明星,彼此各放光华,用以争夺那最为璀璨的头衔。
    “邓夙启,你发什么疯?!”炫光环伺下的孙鹰谲赶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抬手拨开了邓夙启那一记已然丝毫不顾及友人情面,只追求于胸膛处一击必杀的冲拳,将之引向左侧方堪堪避过后,回过神来的长眉老人当即向半路杀出的邓夙启怒声质问道:“我现在没空陪你玩!”
    “你以为我在玩吗?孙鹰谲?”对于孙鹰谲的高声厉喝,邓夙启更是毫不示弱地与之瞠目相对:“师兄居然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呵呵呵...这么一来啊,孙鹰谲,你活着还有什么用?!不如去死啊!”
    比起常年都是冷眉冷眼,表情尤为淡然的孙鹰谲,平时表现得都是大大咧咧的邓夙启真发起狠来,却是连孙鹰谲都有些压不住。
    后者才刚刚借力打力地避开那一记直勾勾的冲拳,却又马不停蹄地迎上了来自光头老人左拳的如刀横扫,这次扫拳不光带起了仅以肉眼观望就能瞧出势大力沉之意的掠芒,更有如同长鞭挥空般炸起的嗡鸣震响,两者一体共生,又携以极致的压迫,逼得孙鹰谲不得不将双手叠成十字,以此与那尽显峥嵘的横扫去硬碰硬。
    结结实实挨下了邓夙启这怒火攻心的一击,孙鹰谲顿时失了岿然不动的重心,双脚尽管仍然贴地,却依旧是不可遏制地往斜侧方飞速划去,等到长眉老者重新拾回自个儿对于身体的掌控之后,脚上那弱不禁风的布鞋也已彻底寿终正寝。
    好不容易才重新站定的孙鹰谲望向邓夙启的眼神却并没有多少愤懑,反倒是充斥着在平时几乎称得上是稀世珍宝的感激之情。这还是有史以来,孙鹰谲第一次向亦敌亦友了大半辈子的邓夙启表露出如此的情感。
    “要是师兄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杀了你,我说到做到。”没有乘胜追击的邓夙启宛如一座怒目金刚伫立在原地。而在他的头顶,则悬有一柄做工不甚精细的桃木剑。那正是此前束缚着孙鹰谲的无解枷锁。
    “师兄绝不会有事的,我发誓。”孙鹰谲面向邓夙启,扬手在自己的胸前重重地砸了两下,下一秒,老人的身影便在邓夙启的注视下,瞬间化作无形清风中的一员,沿大势往东而去,眨眼无影无踪。
    “你才是该骑驴的那一个。”目送着孙鹰谲消失的邓夙启讥笑道,昂首望向那柄被“移花接木”到自己头顶的桃木剑,无可奈何般叹了一口气:“得亏是李丹青上一次没有意气用事,将那道士当场就宰了,不然的话,师兄这一次怕是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不过真没想到啊,那小小道士居然连青台山的酌清老怪都请得动,应该就是这一辈的掌门人了吧。”邓夙启负起双手,慢慢悠悠地往马车走去,身边跟着那一只摇头晃脑的小毛驴。
    “不用了不用了。”来到马车边,邓夙启冲那刚刚才翻身下马,正准备拱手作揖的郭洪摆了摆手,示意其无须多礼,就当郭洪恭敬不如从命之时,光头老人反倒还把捆在毛驴脖子上的缰绳顺手递交给了有些发懵的郭洪,而后又冲他咧嘴一笑,淡然道:“帮我看好这只驴就好了,等那长眉老怪回来,你就让他坐这个。”
    从惊变之初就因那令人目不暇接的变化而感到一头雾水的郭洪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在邓夙启的轻咳催促下连忙点头道好,这就赶忙用双手牵着毛驴,乖乖地护在车门边上,寸步不离。
    对于那炫光中所发生的一切,境界根本比不上两位老人的群众们自然是无从得知的,不过有一点,众人倒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就是先前敢于对青台山大放厥词的老人,现已在那锋芒更甚一筹的光头老人手下,彻底“灰飞烟灭”了。
    如此一来,几乎等同于干了件为民除害的壮举的邓夙启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众人口中的风云人物,老人一辈子不求名不求利,却是在这一天,成功做到了让众人都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深感佩服。
    “打得好!干得漂亮!”不明就里的老百姓在侧高声呼喊着,至于那些起先神完气足且又趾高气昂的所谓“江湖人士”,则无一例外地赶在这波此起彼伏的浪潮中,飞快遁入人潮,顷刻间不知所踪,只留下那个仍然在地陷中不省人事的光杆司令,两眼直冒金星。
    对于一众百姓的叫好,邓夙启却是感到有些啼笑皆非,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其实不久前就曾亲自动手,与他们心中那个不可一世的青台山道士有过拳脚之争,到时候,他们的表情又会怎么样?邓夙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抬手虚摁,向着众人朗声说道:“都散了吧。”
    有了言辞颇为和善的逐客令却仍犹不欲归的众人依然在此起彼伏的热潮中为邓夙启呐喊庆祝,但后者早已对此不屑一顾,他转头向一旁领驴的郭洪微微颔首示意,随后便轻描淡写地扬起缰绳,驾马驱近于那个彼此一早就约定好了的东边大门。
    只是不论是孙鹰谲抑或是后来居上的邓夙启,两位纵横江湖数十载的老人,都未曾留意到车厢内产生的异动。
    在那只有两位女生的车厢里,比起躺卧在床上的娇弱女子,明显要更加惹眼的银发身影,早在孙鹰谲飞身下马车,开始与那柄桃木剑针尖并对麦芒的时候,就已然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与之一脉相承,足可以假乱真的气息滞留其中,从而营造出自己犹在于此的假象,至于她本人去了哪里,便是鬼神,也无从得悉......
    春夏秋冬四季,草木山川。桃木剑的一世画卷,御空而行的男子全都一一斩去,除开隆冬的寒风刺骨是他用了两剑才得以完全破去的之外,其余的或温煦,或炎炎,或肃杀,或巍然等等等等,俱是被其一剑劈成漫天星光飘零。
    一剑更比一剑的锋芒层层套叠,可男子的身影,却是不可遏制地呈现出每况愈下的情形,好不容易才显现出不再模糊的五官的他,现如今却又已几近于初临时的形象,甚至还要更糟,除却抓握长剑的右手仍然凝聚如实体之外,其余三肢包括躯体在内,全都不约而同地显示出若隐若现的朦胧迷离感,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因风而消散一般。
    至于那柄悬于其面前的桃木剑,则依旧有气焰最盛的两界——天涯海角——作为身后强而有力的支柱,等着男子去一一破解。
    至于脸色煞白的道士酌清,也时不知从何时起就已悄然出现在桃木剑正下方的半空,他在空中保持着半蹲的姿态,抬起头,目不转睛地仰望着那个唯我独尊的身影,唯吐纳间掺杂着清晰可见的颤抖,显然,自画天地并以之作为桃木元神的手笔,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使出来的。
    保持蹲姿的酌清额间垂下了一缕苍白如雪的发丝,在一众乌黑的秀发中,显得格外抢眼。白调垂发更似乎具备着感染的能力,正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周遭的黑发,使之于一呼一吸间如隔三秋,跨越时空与岁月,自青年的澎湃一路飞腾至老年的沧桑。
    两人同样浮空,却是有肉眼可见的高低之分,一如谪仙人与真正的天上仙人之比。
    “春夏秋冬,草木山川。”比酌清位处之地还要更上一层楼的敦煌蓦然挥手,震开了萦绕在剑身上的土川灰黄,令那一尘不染的银光顺势得以再临人间:“剩下两剑,该是天涯与海角吧?桃木作身,却能勾勒出这么十剑,还真是不容易啊。”
    “这十剑,本来是该在剑圣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祭出去的,结果却是迟了这么多年。唉,时光似箭,岁月如梭,少年不再是少年,游人也不再为归人。”
    “你觉得只凭这十剑,真的就打得过当初那个双魂合而为一的我了?”缀有赤红双眸的敦煌意有调侃地缓声道。
    “怎么可能,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个儿还不清楚吗?”半蹲在天上的酌清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抹,捞起一片不足为道的纤小星辰,放在指尖摩挲:“剑圣是何许人也,我又是何许人也?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完全不可能与剑圣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又怎么可能会有打得过这么一说?”
    “我只不过和很多人一样,都想着与那昂首挺胸地走上金字塔的天纵之才,来一场堂堂正正的较量罢了。”酌清苦笑道:“毕竟剑圣可是能够剑斩昆仑的真仙人啊,哪是我们这种凡夫俗子,比得上的?”
    “你可是道人。”敦煌好心提醒道。
    “道人就不是凡夫俗子了嘛?我辈证道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这天下开得昆仑,可几百年几千年过去了,仍是一点苗头都见不着,唯独是剑圣,一剑就给那破山给劈开了,这么一比,合着我们不就是庸才嘛?”
    听着道士的牢骚,敦煌先是愣了一会儿,这才哭笑不得地说道:“这天下,像你这种有自知之明的道士,还真不多见了。”
    “见人有所为,却不想着如何从他人身上截长补短,而是想着如何去摧毁别人,使他们变得比自己还要短,然后再美其名曰地说自己才是这天下最好的。正是因为没有自知之明,没有一颗学徒之心,曾无比鼎盛的道门才会变得外强中干啊。”
    酌清仰望着敦煌真正不可一世的身影,苦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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