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有三人对立,街边又有不少人正探着脑道想方设法地去凑热闹,可不论后者如何观望,他们始终都只能看见并肩而立的姜乐冥还有李丹青,至于他们昂首在看谁,又在跟谁对话,许多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除了两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之外。
    陪着自家小姐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最终险些把一身老骨头都快要走掰了的孙鹰谲和邓夙启完美地融入了人群末流,他们俩,是在场众人中唯二置身事外,却能照样亲眼看见那铩幽降世的存在,远眺着那世间最后一道类灵幻体的风姿飒爽,两位老人面面相觑的眼神中却是瞧不出半点针对于那铩幽的情感流露,等到二人的视线匆匆掠过姜乐冥的时候,他们两人的眼眸中这才不约而同地亮起如同舌桥高架一般的惊讶之色。
    一天之前的客栈相逢,两位老人对于当时就以一人之力挑翻整个诸葛家精兵劲旅的姜乐冥还没有投放太多的心机。那个时候,他们当中不论是哪一位,都只是把姜乐冥当作简单的天赋异禀来看待而已。一直等到这两位在襄阳城中再一次感受到那人的澎湃之力时,两位因心中座有昆仑而实力大涨的老人,这才姗姗幡然醒悟,马不停蹄地赶往那气机流转的所在地,只想着能够亲眼去见证那近乎于飘渺,却又宛如巨石般实实在在踏入心头的流光溢彩。
    天下剑芒千千万,可几十年过去了,仍旧只有那一贯长虹的风姿让两位早年便已扬名立万的老人一直念念不忘,一直铭记在心又如鲠在喉。
    两位曾视功名如粪土的老人之所以现如今会沦落到心甘情愿地去做那诸葛家的定海神针,与那一剑的破天长虹脱不了干系,又或者说,根本就是因为那曾撼动整座江湖的一剑,才让这两位老人不惜放下颜面与尊严,也要去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守家奴”的。
    沙场之中的年少成名路,想要平步青云,就得置身于尸山血海,靠着那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劲与决心,才能一令号三军;江湖水深,但腥气却远不比动辄讲生讲死的战场来得浓郁,后者凡是讲究点到即止,而大陆风云榜中为人公认的对垒挑战制,也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世俗皆道的武林功名桥,想要去成为那一鸣惊人的雄鹰,如何扳得下那些风云榜中常年名列前茅的“尸位素餐”之徒,就成为了每一个初出茅庐的雏子最初的江湖梦。
    在那个不算久远的名剑未出,昆仑未定的年代,邓夙启与孙鹰谲就已是榜上有名的佼佼者。两人的恩恩怨怨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下了梁子,从年少成名一直打到哪怕是现在,除了多了惺惺相惜之外,依旧是谁也不服谁,但在一个点上,素来都说东就要唱西的两人却是百年难得一见地达成了共识。
    那一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一位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穿着蓑衣说要同时挑战两人的晚辈;那一件事的结局是,两位老人就此由自由自在的江湖星空坠入了凡尘,在略有趁火打劫之嫌的诸葛家家主卑躬屈膝的请求下,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日后南溟诸葛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但两位老人对于自己败在那个日后成就天下第一的剑圣手中,却从来都没有半点愤愤不平,哪怕正是因为那个吊儿郎当的家伙,逼得邓夙启亲手折断了自己的佩剑,令孙鹰谲这辈子不能手握兵器,两位老人都从来没有展示过一丝丝的怨怼。
    就因为他们输得心服口服,就因为那个意气风发的家伙,让两个亦是徐步进入暮年的老人家,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发于江湖,源于江湖,更当永世传于江湖的勃勃生机。
    古井不波的人间百般聊赖到可怕,处处烟火缭绕的凡尘才叫人由心神往。而当两位老人在前些天竟能如那人于几十年前所言一般,终于再一次切身体会到多年瓶颈将破之时,他们心中对于那位可能一生人只有一面之缘的剑圣的敬佩,更是一跃成为如同供奉神明般的虔诚。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那座落于江湖人心中的山峦叫做昆仑,也不知道那开山的鼻祖究竟该何去何从,但他们认得那缕剑气,哪怕其势只有十之二三,其威只有皮毛半点,他们仍是认得。
    想到这里,两位宛如礁石般立于退流人潮中的老人再度不约而同地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沧桑起皱的右手就像是对待其他人一般毫不留情,一掌过,不单止在两位老人的脸上烙下绯红灼热的纹路,更是让两位老人的嘴角于顷刻间淌出丝丝鲜血。
    “邓爷爷孙爷爷,你们在干什么啊?!”正一个劲闷头向前的诸葛依依听到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如同敲锣般的巨响,连忙回头,正好目睹了两位老爷爷从手中余威中回神的那一幕,不顾那热闹的尾巴,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孙邓两人的身前,秋水眸子瞪得大大的,满是难以置信:“干嘛要自己打自己啊?!”
    “老邓头,那人曾经是不是说过‘除非自己死了,否则绝不会教徒’啊?”长眉孙鹰谲破天荒地没有去理会那个与自己非亲非故,只是纯粹觉得小妮子好玩才愿意跟在她身边的诸葛依依,而是转向那个垂丝没几根的邓夙启,郑重其事的语气中更是史无前例地不掺杂分毫调侃之意。
    “好像是有这么说过吧。”邓夙启左右两手十指紧扣置于腹前,两根大拇指沿顺时针于虎口窝中旋转。
    “那你觉得那个人......”孙鹰谲不论是吸气抑或是吐气,在这一刻,都彰显着弥足的寒霜刺骨。
    “去认一下吧,如果身份真的属实,我们俩先前的行为,可能真的以死谢罪都不够啊。”邓夙启苦涩地笑了笑,回眸看向那个天天都喜欢揪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的诸葛依依,质朴眼眸中有歉意,但绝对没有哪怕只一丝丝的愧疚。
    就在小公主还不曾反应过来之际,毫无征兆可言的一记划空手刀不偏不倚地拍在了她左脖上,只是一个恍惚,这位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哪怕明知道待到赤目黑衣苏醒之后仍会在未来的某天大开杀戒,但对此深感无能为力的姜乐冥与李丹青却只能亲眼目送着铩幽的远去,没办法,他们压根没有办法去杀死那个在类灵幻体中堪称帝皇级别的人物,也就同样没有能力去斩草除根,做那为民除害的良心之举。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说不尽人意就不尽人意了,哪有什么假如自己再拼一点,再狠一点就能成事的道理可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暂且还能归纳为勇者无畏,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多数时候,都跟提着荆棘编成的篮子去打水一样,非但篮里一场空,篮外的手还得被划得遍体鳞伤。
    送走了黑衣,两人打算靠猜拳寻个苦力来把那个不省人事的郭洪给抬回客栈呢,这一回身的功夫,就望见两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正肩扛一名女子缓步而来,长眉老人的衣袍拖地却不见当中双腿踢出任何起伏,似乎是在悬飘着;而那位扛着白衣女子的光头老人,脸上则是写满了忧郁。
    正当姜乐冥和李丹青脑海中的思绪开始飞速旋转之时,这两位看似来势汹汹的老人却是在距离自己仍有五步之遥的位置站定不退,因年轻而多好意气用事的姜乐冥甚至下意识地以为他们是来找茬的,刚要准备迎敌,就见两位老人不由分说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自个儿所站的地方拱手作揖。
    “两位老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别说是姜乐冥了,就连已经猜到老人身份的李丹青也是被吓了一跳,两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沿左右跳开,略显仓皇地避开了两位老人那可能受之有愧的礼数。
    初礼未有成效,两人原本还想再转身作揖,却是在冥冥中被一股柔力从地面承托而起,此刻正引动残存蒲意余韵的李丹青在旁尴尬笑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两位老人家都是前江湖的扛鼎之人,这一跪,可没多少人能受得起啊。”
    “小孩儿。”邓夙启没有理会李丹青半开玩笑的劝阻,一对深眸紧锁在姜乐冥的身上,沉声问道:“你刚才那把匕首是从哪里来的?”
    姜乐冥的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电星,随后无比镇静地回答道:“我自己造出来的。”
    “不可能。”孙鹰谲一口否认了姜乐冥的答案:“如果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兵器,又怎么可能牵动得了此前的那抹剑罡?老老实实回答,这把兵器,是不是剑圣送给你的?”
    这回儿,轮到李丹青为之心有提防了。不待姜乐冥作出任何答复,时下算得上是前者监护人的他淡然迈前一步,将之护于身后,嘴角维持上扬不变,柔然道:“这把兵器是我带着他四处闯荡时无意间找到的神器,见它生而便与我这弟弟有缘,便索性让他一直带在身边了,至于是不是那位剑圣的创造,我们真不晓得。”
    “他娘的...”孙鹰谲努嘴暗骂一声,正打算要重新措辞询问之际,却是被邓夙启给捷足先登了。
    “我希望两位明白,第一,我们此番前来绝无恶意,只是好奇小孩儿兵器手中的来历。当然,如果你们不想回答,我们自然不会逼你们;”邓夙启一边说着,一边将肩上的诸葛依依缓缓放下,搂在身边:“第二,实不相瞒,我们两个曾与剑圣有过一场赌局。而当时那场局,剑圣赢了,所以我们才会为诸葛家效力。”
    “但同时,那一场局的赌注并不局限于此,向诸葛家效力只是一个形式过程,至于那真正的赌注,按照剑圣的意思,则是要等到他的徒弟横空出世以后,才能被提上日程。”
    “小孩儿,我自认还没有老眼昏花到那种地步,还是能够辨识出你刚才所使用的匕首,包括那召唤而来的剑罡,其实都是源自于剑圣之手的。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会问你那些问题,实际上,我们此番前来,只是想确认你和剑圣的关系而已。好让我们看看,看看你究竟是不是那个我们两个老家伙一直在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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