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在这人间,谁有胆子,都可以去否定王枭枭,只要能撑得过后者接下来宛如疾风暴雨般的攻击,他们完全可以将王枭枭骂得狗血淋头,但对于其本人来说,他唯独听不惯的,就是身为自己生父的王立钧的否定,哪怕是自己的成就已然超越了这位家主,甚至乎将未来家主的世袭之权也牢牢攥在手里了,他的心境,却依旧未曾见有任何的脱胎换骨。
    “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他?如果不是你出手中断,那场胜利绝对是属于我的!我的!”王枭枭赫然上前一步,一面迎向王立钧的背影,一面用左手食指戳着自己的胸膛,正瞠目怒吼,却是被后者的一记冷眸回顾给硬生生打消了蹦到嘴边的反驳之言。
    “能够拥有与人同归于尽,玉石俱焚的决心,有些时候的确是能无往而不利,但却不代表这抹如履薄冰般生死一线的心境永远都会是那极好的选择。”王立钧漠然白了双颊涨红的亲儿子一眼,缓声道:“尤其是在别人还能够从容不迫的时候,一味不惜命的莽撞,只会让自己破绽百出,到时候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自以为拆下了刘轩敏的日月乾坤刀并以劫道的方式成功令合掌刀半路出家,让自己得以与之成功唤灵后,就能仰仗着那愈发圆润的八斩刀意,在攻防两面的完美无缺下打遍天下无敌手,殊不知那不过十几岁的男孩子却早已看出了你与双刀之间的命门所在,刚才的鹰钩手若是在最后真的随其心意般坠在了你的手腕,不仅当即便会断去你与合掌刀的联系,更是会让你这五年来的苦心经营全部付诸东流。唤灵兵刃破碎不说,更有可能令你的心境与修为境界随之大跌,你这不是输了,又是什么呢?”
    从头到尾,王立钧没有再去看自己的儿子一眼,不夹带任何私情的嗓音则化作一道道惊天滚雷,悉数轰在一直都只是想为自己在父亲面前争一口气的王枭枭耳边,层层递进的指责让后者愈发难掩心中的起伏,最终,他愤然振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连生而便如影随形的红绳器皿也没有主动去索回。
    “没想到你看得还挺仔细的啊?”姜乐冥错开王立钧的伟岸,目送着王枭枭在尸横遍野中的飞速远遁,待其消失于视野尽头后,这才嬉皮笑脸地望向王立钧,略有装懵扮傻之嫌地呵呵笑道:“不过,你怎么能断定我刚才就不是瞎猫撞见死耗子呢?毕竟我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可不会耍这么多心机啊。”
    “寻常人家的十余岁小孩当然不会这般老练,要么都是些在外仰仗父辈荫泽熬鹰养犬,飞扬跋扈的纨绔子弟,要么就是田里帮家人任劳任怨的农家小子;”在二人的注视中,只见王立钧在原地缓缓蹲下,用左手在脚前抹来一小把掺有隐约灰沙的泥土,三指加之并缓缓摩挲,筛去了多余的土黄,只留下纯灰色的沙石颗粒。
    看着指尖寥寥几枚随时都有可能化作尘埃当中的一员的灰色沙粒,王立钧稍微有些失神,愣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回过劲来,随性抛下这几枚天外来物,从蹲坐的姿势中缓缓站起身来,他就这样望向脸色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泛起沉重之意的姜乐冥。
    “但你既然是作为与那剑圣有关的年轻人,那就应该与众不同一些才对。”尽管一早就猜到了仅咫尺相邻的姜乐冥必然会在转瞬与自己拔刀相向,但王立钧仍是毫不避讳地启齿说道。
    姜乐冥此前与王枭枭的对决正如王立钧所言,就像是一位棋力冠绝天下的弈士在忍俊不禁地看着来自于菜鸟的无理手,从容不迫,又轻松惬意;而至于姜乐冥现在的转瞬即至,则是在道出秘闻的王立钧面前俨然摆出一副欲动真格的架势。
    忆寒短匕再没有聚出那些花里胡哨的长光用以汇集纯粹是为了充当牌面的刀芒,反倒是退回了原本短小精悍的相貌,自返璞归真后,又泛滥出宛如一江滚水的磅礴气势,急流一瞬至万里,在姜乐冥的背后勾勒出另一人唯我独尊的虚影。
    李丹青拄刀看着那若隐若现的持剑身影,眼中一瞬恍惚,竟是如沙尘入眼般瞬间泛起晶莹泪光。
    当初的李家,可是有许多人都是受到了那被逐出家门,却又能东山再起,并在往后的日子里境界一日千里,最终一人便将整个江湖搅了个翻天覆地的剑圣影响,才会毅然决然地走上了武道这条永无止尽的不归路。
    要说当中的佼佼者,最当仁不让的,当属李丹青这位曾执墨带书,立誓要用笔墨画下这天地轮廓的书生了。
    不过是遥遥望了那一剑换得两线天的背影一眼,名丹青,连抓阄也是抓得砚台与毛笔的李丹青,当下便将身后的木箱丢进了大江之中,回家心甘情愿地挨了百来雷鞭后,成为了蒲意的主人,就此仗刀走天涯。
    “大伯...”李丹青在心底浅浅呼唤道,他是多么希望那人能够回身看自己一眼。
    “你从哪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姜乐冥的身子在同龄人中已算是高得了,但奈何仍是离王立钧有些距离,无法以匕刃架住随时可以保证一击毙命的脖颈,只能是退而求其次,抵在后者的左胸。
    “当初剑圣在这里暂居的时候,曾有幸去到他家里,请他喝了一壶酒。”王立钧淡淡地说道:“当时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攀攀关系,说什么也要让王枭枭跟在他的身边,能够学个一招半式也好,可拜师的事宜才刚刚借着酒兴提起,就被剑圣大人用顺手抄来的斧柄直接给揍了出去,吃了个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哑巴亏。”
    王立钧在回忆这段说来无比丢脸的过往时,脸色却是瞧不出有任何的不满与怨怼,反倒是洋溢着欣喜若狂的神情,似乎还特别将此事引以为傲。
    “后来他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回来。”王立钧对于胸前把握到分寸之毫的匕首不加以任何防备,不是他不可以,纯粹是因为不想而已:“至于我与他再见的那一天,则是看见他怀抱着一位女子的身体,目光呆滞地坐在破旧木屋门前,满面颓然。”
    “那时候,我收了想让剑圣收犬子为徒的这等恬不知耻的念想,专门为他出资买了块碑,同时将剑圣居于此的消息就此深埋心底,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王立钧低头看向姜乐冥,毫不避讳地与之四目相对,双方的眼神在半空中对碰,擦出无形火花,谁都没有那心中无底的胆怯,一番寂静无声的对峙后,自那从不会说谎的眼神中读出真挚的姜乐冥默默收回了锋芒毕露的忆寒短匕,五指一开一合,令短刃乍一看就像是刹那飞跃了万里河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王立钧心里明白,只要自己在之后的交谈中流露出半点的犹豫抑或是杀心,那看似远遁而去的忆寒,绝对会赶在自己将心思付诸实行前穿透自己的胸膛。
    隐剑藏芒式,敦煌常常利用其杀出几乎令所有交手之人都猝不及防的回马枪,不算是压箱底的学问,但好说也算得上是成名技了,姜乐冥既是连这样的招式都得以融会贯通,那么他与敦煌的关系便无需他人多言,王立钧自行就能准确判断出来。
    “传言敦煌死在了行天大陆上,死在了那场战争之中,这件事情可是真的?”王立钧表情凝重地开口问道。
    姜乐冥没有扬声回答,只是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半晌后才默默颔首,眼神之中有些触及心扉的感伤。
    “应该是顶天立地的死吧。”王立钧扶腰作长叹,两鬓的斑白长发随风舞动,荡漾着与之心头如出一辙的惋惜:“世人皆崇白玄齐是那千古第一风流人物,可对我而言,只有剑圣敦煌,才是那真正名副其实的武道魁首啊。”
    “有关你的事情,师傅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姜乐冥兴许是明白了王立钧已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没有再藏掖自己对于敦煌的称呼,简单且直率地说道:“所以,就算是你没有说谎,我也不可能擅作主张;师傅当年既是没有收下你的儿子做徒弟,所以我也不会将师傅的招式传授于你的儿子。”
    “罢了,早在剑圣仅用斧柄就把我打得找不着北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此生想要让我王家子弟拜其为师,是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了。”王立钧释然地摇了摇头:“我之所以会跟你说关于我和敦煌的往事,也并不是想着能够从你这剑圣徒弟的身上赚取什么好处。”
    “其实说实在的,既然没能拜师,我王家自然也就和剑圣并无瓜葛,本来就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才对。”王立钧侧过脸,看似随意地望向那茂密丛林深处。
    那儿正是山中陋屋的所在地。
    “出手救传家宝是我作为家主应该要做的事情,但与你说那些有关于藩王相争的事情,则是出自我本人对于剑圣的仰慕之情。”王立钧耸了耸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人力终归是有穷尽的,就听我一句劝,趁着双王还没有拉开战线的时候,带着那个女生先离开这里避难去吧。你是敦煌的徒弟,但毕竟还远没有达到剑圣那种以一当千仍可游刃有余的境界。”
    “我向你保证,等你们离开了之后,我一定会派人帮你们护住墓碑那边的周全,让其远离战火的侵害。”王立钧轻拍胸脯承诺道:“这便是我所能献上的全部绵薄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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