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霄与南宫凌固有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实,犹有胜者,他们之间甚至没有半点夫妻之间应有的情感,又或者说,是不能有。
    应运而生的天命羁绊,当是如此。
    “如果我们这次侥幸活下来了,你打算去做些什么?”南宫凌凝望着茶香中暗自漂浮的洁白菊花,看似一脸漫不经心,实则心间暗流涌动地问道。
    “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白霄仅以食指在桌面画地为牢:“从洛溪城湮灭的那一霎开始,这场足以当上覆巢之名的战役就已经没有任何斡旋的余地了。”
    “总得存个念想不是?”南宫凌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豁达乐天的笑容。“我要是能活下来呀,一定要把《嗜恋花》接着写下去。”
    “得了吧,好不容易才能有一部作品勉强流芳千古,将就一下得了,别一时兴起,把自己垫下的名声全坏了。”白霄一语中的,直接将南宫凌的闲情雅致一如摧枯拉朽般摧毁殆尽,后者愤愤嘟起嘴,看似软绵绵的一拳打在白霄的胸膛,换得一声唯二人可听见的嗡响。
    “就不能轻点,要是被你这一拳给打坏了大事,那可就真的是造孽了。”白霄颇为怨怼地白了南宫凌一眼,但乔装而成的愤愤不平很快便已烟消云散。
    顶天立地的家主缓缓起身,徐步来到敞开的房门边,负手端详着园中岁月静好的一草一木,沉重在其眼眸中重新占据主导。
    “剑圣敦煌与先祖此番只身前往南溟寻敌,往好了算,最多也只能为我们拖延两天,如何在这两天里彻底解决倾巢而出的南溟与冥界军队,才是现在所应该考虑的重中之重。”恍然间,天边晃过一道肉眼难辨其踪的白光。
    受着牵引抬头望去,白霄眼中寒意立现,单手虚空一摁,凡有外者在场,便会惊觉周遭的平地仿佛在顷刻间塌陷三尺有余,霎时深入体肤的凌冽激起窒息之感。纵使一切风平浪静,却能于神不知鬼不觉中迫使来访者跪地而苟生。
    “既是敢于到这里来,那又何必躲躲藏藏?”白霄直视着稀松平常的正前方,神情淡漠地问道:“成事向来都最讲究一鼓作气,而阁下此番退缩行径,恰恰是要一溃千里的征兆啊。”
    “白家主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有轻抚的旁风为白霄送来冷冽的恭敬,不消多时,一道墨绿色的奇彩便在家主府正门位置从无形幻化而出,并就此开始大放光泽。“只不过,有些时候避其锋芒也是一个极好的选择呀。”
    话音才落,便有一批身着劲装的隐士自和风中幻化出伟岸身形,对外,他们仅仅只是露出了眼眸,可其中投射出的光景却是出奇一致——俱是墨绿色的深邃。
    “三十二人。”白霄先是在心间自言自语,随后再凝眸望向那正于门框内不退亦不让的身影,寒声道:“你们这些渣滓是什么时候混进白家主城的?”
    “有一段时间了吧。”门外的男子卸下面具,展露出一张苍白如雪的枯瘦脸庞。他的颧骨本就外凸,还有那一身皮包骨的骨瘦嶙峋,加上时不时地微微颤抖,如此配搭下,倒是令他那用来以假乱真的虚弱神情更显货真价实。
    “居然连暗伏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看来你们这场潜入,确实有费不小的心机啊。”白霄冷眼扫过在不知不觉间已将整个家宅包围起来的三十二人,稍加留心去感受他们所隐约透出的气机后,顿时恍然道:“原来是冥界特有的夺舍之法啊,那就难怪了。”
    “白家主果然慧眼如炬。”枯瘦男子扯着沙哑的公鸭嗓,嘎嘎笑道:“连我辈冥界秘法都能一眼瞧出端倪,在下好生佩服。”
    “呵,一个外来者的夸赞,听的我倒是浑身发毛。”白霄踏前一步,由三十二道身影组成的包围阵已是随之往后撤出一步,与这位白家家主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既没有过分冒进,亦没有半分退却。“不过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我倒更好奇你们究竟是怎么样夺舍我白家子弟的?”
    “略施小计。”枯瘦男子将右手高高扬起,大拇指在中指与食指的遮掩下来回扫动。“爱财就给钱,好武便给秘籍,反正对付人呐,只要投其所好,再肯花心思去表现得较为人畜无害一些,总能成事。”
    “应该不止这么些人吧?”白霄环视着周遭那些纵使仍然叫不上名字,但却或多或少都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庞,冷冽神色一如寒冬中茕茕孑立的坚冰。
    “也不怕告诉白家主,此番潜入您的属地,我们拢共动用了一百二十人,且俱是二字或以上的精锐。”枯瘦男子将手侧置于胸前,向白霄微微鞠躬:“而我是这次行动的带领者,皋。”
    “一字。”只是朴实无华的一记抽袖,四周围的灵气却是顷刻沸腾至顶点,朝着白霄所处蜂拥而去,于这茫茫天地中降出一层悬空的浩渺氤氲,似云朵浮动在其主人的身边,同时变化莫测。
    敦煌曾向白霄简单阐述过有过冥界的战力组成,并重点表述了冥界一字与二字之间在实力上的天壤之别。而这位剑圣的苦口婆心,亦是此刻白霄会在眼前枯槁男子自报家门后当即做出蓄势之意的根本所在。
    “我劝阁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既是已经自报姓名,皋也就再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只见这名枯槁男子抬手揪住脸皮的一角,从左至右悍然发力,剥下了自己用以掩藏身份的面皮,将其下的白骨无遮无掩地暴露在外。
    褪去了面皮覆盖的皋实则只是一具森森骸骨,已呈灰白色调的头骨中,唯有那两处置放眼睛的窟窿仍然墨绿依旧。
    “若是一不小心失了手,这整个白家主城都得跟着一起遭殃。”皋哈哈大笑,已然没有皮肉进行勾连的下巴在启张的瞬间就直接啪嗒坠地,弄得这位冥界使者不得不俯身拾起自己的下颚,将其重新拍回脸上。“拜您的全城封锁所赐,我们才能将在白家境内部下的结界发挥到极致。而今,只要我动动手指,白家近万人就会立刻一命呜呼。”
    “还有一件事情,”皋稍息在门槛上,冷讽道:“这个结界在我活着的时候,是任我随意驱动的,而在我死后,结界便会立刻自毁。所以啊,白家主,我真心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行动哦。”
    如果没有远端那直冲云霄的擎天博云柱横空出世,白霄或许只会将皋的一面之词当作危言耸听。可此时此刻,当远方那几乎完全复刻了皋眼眸中墨绿光泽的玉柱成就了足以比肩擎神木的高耸入云,并将磅礴大势巨细无遗地分散于整个白家主城,白霄便不得不依照这个骸骨的所言,三思而后行。
    “其实我们冥界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蛮徒,只要白家主乖乖听话,愿意和您的夫人一起留在这里,我便向您保证城内绝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皋淡然挥手,将一扇光门开在白霄的跟前:“当然,作为前来洽谈的访客,我定是要尊重一下白家主,给您一个选择才是。”
    “第一个选择正如我刚才所言,就是白家主乖乖地留在这里。”皋踱步走到光门之后,不论他话中语气如何变化,仅只有骷颅头的面庞始终都只能维持一个微笑的瘆人表情不变。“第二个,便是白家主跨过这扇光门,将我当场斩杀。如此一来,只用赔上几万人的命,便可以长痛不如短痛。”
    “不知白家主意下如何啊?”皋故意将头凑上前去,以极度嘲讽的语气追问白霄。“是要顾大局而不拘小节,让数万人遭受无妄之灾呢?还是应该就此收手呢?”
    “如此做法,当真是冥界的风格啊,真不愧是冠得上世界至暗面的存在。”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光门,白霄怒极反笑:“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预料过,这个费尽心思在我白家主城内设下的结界,究竟能撑多久呢?”
    “三天的与世隔绝,必然绰绰有余。”皋先是胸有成竹地肯定道,然后才在语气中泛起点星忧愁:“不过换句话来说,我们这一百多号人的命,也就只剩下了三天了。三天后,偌大事不甚明了,我们便只能去死。”
    “呵,三天。”白霄拂袖回堂,与光门背道而驰,显然是心意已决。“不论是什么时候,但凡只要这个结界一破,我必亲手杀你。”
    “那么在下我,就于此静候那一天的来临了。”皋拱手作揖,而后只是悄无声息地立起一指,便见那道光门以拦腰折断之势在众人眼前凭空消失。“只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一下白家主。”
    白霄没有回头,惟脚步稍稍放缓。
    “我们的君上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一日破行天,两日统江南,三日便可登顶人间。’”皋再一次真正意义上狰狞地笑掉了自己的下巴。
    “骄兵必败。”白霄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那是什么意思?”皋歪了歪脖子,墨绿色的眼珠中正闪烁着无尽的求知欲。
    “一句浅显易懂的古语而已。”白霄侧过脸,嘴角隐隐上勾。
    在三十二对深邃眼瞳的注视下,白霄退回自己的宅邸,如影随形的清风顺带捎上了殿门。
    “所以我早说要在内部清理门户了,你偏不听。”一进门的白眼来自于南宫凌,只不过,后者眉眼带笑。“看吧,吃亏了吧。”
    “光柱升于玉宝殿,那里,可是要交给后辈去进行打理的。”自打退回殿内便是复归常态的白霄盘膝坐在蒲团上,为自己斟了杯清茶一饮而尽。“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总不能鸠占鹊巢吧?”
    “你相信他?”南宫凌刮了刮自己的鼻子,将难以置信深埋在自己的眼底。
    “这是当然,再怎么说,他也是那位先祖的一部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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