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重如山岳的威压不再,江鸣羽径直驾云而去。
    生死一线的窒息后,便是雨过天晴。当体内气机的流转翻滚再不受限,江鸣羽甚至无需仰仗落英的柔和,纵使几次脚步落空,却仍可在入坠云霄前于脚尖凝出紫韵缭绕,踏空而行,在唯我一人为尊的芬芳中点出波纹涟漪。
    仅存下来的四朵红花,当中距离对于恢复巅峰的江鸣羽不过稍纵即逝,又有体内几近于生生不息的气机腾然如江河,在最后的旅途中,他甚至没有任何停顿,身影自第六朵红花瞬闪后,再现时就是惊为天人的一步登天。
    如一贯长虹冲天,破开那茂盛树冠的屏障,大有仙人之姿的江鸣羽缓缓飘定。当其入定于一朵驻足狂风中却仍是屹立不倒的小枝上时,原是满满一树的花骨朵,顷刻间绽放出斑斓的缤纷色调,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便将这纯粹出尘的桃色天地渲染出五光十色的艳丽。
    当中,有那么一朵紫意正格外盎然。宛如从别个天地嫁接而来的紫花天生便有两叶蜿蜒而下,深入四周的斑驳陆离,成就了这片花海中唯一的翠绿。
    紫衣紫韵相继破浪而出,两者仅是间隔一海的缤纷。
    万里挑一,挑得是紫衣。
    自北边冲出关隘的江鸣羽凝视着那朵紫熏花,脸色与眼神俱是空前的虔诚。纵使四围无风,衣摆照样自然摆动。
    如此隔岸相望的宁静持续了约莫有一柱香的时间,在这缄默无声的静谧中,无需江鸣羽主动荡袖,原是被收入囊中的紫云缭绕便已再次刻画出激昂无限的龙首,暗自萦绕在其主人的身边。
    “花可弑天下,叶可活死骨。”江鸣羽自顾喃喃道,说得,正是当初在洞穴内与那两只叶灵的话语:“超脱于药毒两物轮回,此等仙品,只应天上有啊。”
    说罢,仍是伫立于小枝上的江鸣羽并没有迈出那必死的一步,只是在原地缓缓起手,就见那早已蓄势而发的紫金龙首霎时如脱弦之箭般冲袭而出,一头扎进树冠上那五彩缤纷的花海。
    树下花仙仰望苍穹,只见一道凌冽却短小的天雷悍然劈落凡尘,在眨眼间贯穿了整棵桃色古木,轰入地表,于方圆百里同时激起拔地而起的惊涛骇浪。
    “昂——”激昂的龙吟震慑九天,在花仙泪流满面的注视下,一只身形凝实万分的巨龙破土而出。气宇非凡的巨龙居高临下,鸟瞰众生的眼神最终却是落在了相比之下甚至连蝼蚁都比不过的花仙身上,菱形瞳孔之中闪烁出和煦的微光。
    下一瞬,巨龙冲天而起。
    那一瞬,如天地翻转,自泥泞炸出的紫虹将大地历年来所遭受的雷霆怨怼悉数回敬于苍天,并在寰宇中烙下那一鸣惊人且永世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记。
    紫熏连花带叶,终是被连根拔起。
    巨树霎时枯萎,连带着这方天地一并垮塌。感受着周遭的地动山摇,花仙的内心虽是无比忐忑,但那些都不是因为即将殒命而牵连出的惶恐不安,而是出于未知的无限好奇。
    当毁灭的步伐以摧枯拉朽之势形显于这方天地中时,有一道万里之外的身影正负手而立,那人眉目间笑意盈盈,远远地看着那边的崩塌,嘴角却是屡次撩起欣慰的弧度。
    “紫熏落而归无期。”他微笑着转过头去,瞥了眼身后那柄仍然坚挺于木墩之中的长剑,身形涣散。“观天下大势,总得有两手准备才会放心。”
    朗朗笑声中,他随风飘散。
    世界的分崩离析不过眨眼一瞬间。当江鸣羽再次睁开双眸时,眼前的光景赫然变成了拥挤不堪的洞窟,狭窄的壁石墙面正时刻不停地向外传输着清冷。
    而在他面前,则有一位娇小万分的女子正奋力推着自己的脸向后倒去,可不论怎么使劲,她都只能勉强把江鸣羽的鼻子摁塌一些,要是想仅凭一己之力撼动这尊对她而言堪比大佛的身躯,那必然是痴心妄想。
    江鸣羽突然睁开了蒙上紫意的眼眸,内里回旋而出的深邃直接投射在那女子的身上,吓了她一跳。
    “你...你醒了?”正如预言所示,当游龙夺魁,花仙自能得到解放。
    “你在干嘛?”江鸣羽看着一脸傻呵呵的花仙,挑眉问道。
    “我以为你卡住了,所以就想看看能不能推动你...”花仙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啊。”江鸣羽煞有其事般长呼一口气,却依旧难掩眉宇之间的笑意,好一阵憋笑后,这才缓缓收敛:“对了,之前那两位带我到这里的女生呢?她们又去哪里了?”
    “你说阿青和阿紫啊?”花仙将手盘在胸前,先是白了全然不掩饰神情当中的戏弄的江鸣羽一眼,随后提道:“她们本就是我按照那人的吩咐分出去的一部分神念而已,现在我出来了,她们也就回到了我的身上咯。”
    “原来如此。”他的眼神中没由来地闪出一阵失落。
    短暂插曲过后,江鸣羽保持着匍匐的姿态,开始在这个越深入便越狭窄的洞窟中缓缓后退。这个冰冷坑洞进时难,退时更难,稍有不慎就会被身下那些个看不见的凹凸在下巴上划出一道道白纹。
    等到总算是摸爬滚打到了可以蹲起的位置,江鸣羽立马改变五体投地的姿势,半蹲在地上,心甘情愿地将脊椎弯成半圆,向着那已经可以看见的洞口走去。
    江鸣羽是一边后退一边改变自身的姿势,而那时隔万载后总算可以初见天日的花仙,却是一边走一边改变自己的身形,原本不过手掌的大小,现如今已是同四岁孩童的身高并无两样了。
    当二人拨云见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白日骄阳,反而是正大放光彩的月华。透着丝丝凉意的晚风拂鬓而过,因而成就了花仙鱼跃龙门的最后一步。
    原本还是在各个方面都瞧不出任何端倪的小小花仙,却是在不过数十米的路上经历了女大十八变。本就是仙气十足的容貌在经受了凡尘的勾勒与洗礼下,终是变得倾国倾城起来;万载千秋的岁月所滋润出的硕果累累亦是在此刻悉数成为了她曼妙身姿的一部分,一马平川到横看成岭侧成峰,不过是片刻不见的变化之大,就连江鸣羽也是在一瞬回首后为之咋舌。
    来时孑然一身,走时却是带回了这么个天生尤物,等江鸣羽回到卧龙村,指定少不了被解甲归田的田敬禾一阵调侃。
    昂首望月,夜幕是一如既往的星光点点,周遭是一如既往的稀松平常,可为什么,自打走出洞穴以来,江鸣羽的心间就总是揣着些许的惶惶不安呢?
    “要变天了。”江鸣羽感受着吹袭而来的晚风,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吗?”比起江鸣羽司空见惯的平静,那化出完整人形的花仙却是激动无比。
    蹦蹦跳跳的她时而跑到从未见过的云杉木边,轻抚那凹凸不平的树皮,享受着史无前例的触感;时而又直接扑到绿意盎然的草坪上,与大自然展开极度亲密的接触,于滚动中感受着芳草柔软中却又会隐隐带刺的奇妙。
    总之,她压根没有静下来过。若是有人在远远观望,他们就会看见一个年华正茂的女子,现如今正浑身洋溢着几乎爆棚的孩童性情,不知疲倦地四围奔走,天真地妄想着在一夜间尝遍人世各样繁华。
    江鸣羽纵容着花仙自顾自的释放天性,却又在冥冥中以无比巧妙的手法画地为牢,让花仙无论怎样尽兴,都始终不离自己百步。
    就在二人走出洞窟外的一片云杉木林,柳暗花明之后,率先望见的却不是又一村的祥和,而是一位杵着拐杖,早已在此静候多时的老人。
    “看来你成功了啊。”刘村长一手扶住造工粗糙的拐杖,一手抚摸着自己的胡子,和蔼笑道:“阿禾果然没有看错呢,干得不错。”
    初临人间的小小花仙怕生,当其隔着老远望见这名老人的时候,就已经直接收敛了性子,三步并作两步,以极快的速度扒到江鸣羽的后背,只敢向外探出一对小眼睛。
    背上突然多了两股沉甸甸的温柔,弄得江鸣羽双颊稍稍泛红。男女授受不亲一事,他从小记忆犹新,到现在也是死板地信奉着,可如果要现在跟宛如一张白纸的花仙解释,指不准就得费上好一番口舌,吃力不讨好。所以,他只能用左手在身侧隐蔽万分地划出一道圆弧,以无形气浪稍微隔开了花仙紧贴在自己背后的身影。
    “只是侥幸成功了而已,没什么好称赞的。”江鸣羽摆了摆手,淡然道。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呐,而且还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呢。”刘村长哈哈一笑,俯身用单手捧起被其放在一边的餐盘,慈眉善目地说道:“原本还想着给你送饭去的,没曾想却是刚好撞见你出关,正巧还不用老头子我多走那么些步子,安逸得很。”
    餐盘上充满农村风情的菜肴仍旧泛着腾腾热气,现今已是深夜,这盘菜肴明显是老村长特意为江鸣羽准备的。
    “这么些天没吃东西了,得饿坏了吧?”老村长虽是单手端盘,那承了三菜一汤的餐盘却一点不见颤抖,反而稳如泰山。“都是老头子我自己弄得小菜,口味也都是我自己吃惯了的清淡,希望还能合你胃口哈。”
    “都这么晚了还要村长亲自下厨,真是麻烦您老人家了啊。”江鸣羽连忙走上前去接过刘村长手中的餐盘,向这位虽然年事已高,身子骨却是依旧十分硬朗的老人报以歉意微笑。
    “不麻烦不麻烦。”刘村长摇了摇手,当江鸣羽来到跟前后,这位眼神已经稍显模糊的老人家这才望见了还来不及与前者并肩而行的花仙。“这是谁家的小妮子啊?长得可真漂亮呢!”
    “她啊。”江鸣羽这才刚回过神来,花仙就已经重新扒拉上自己的衣服了。对于这么个还是娃娃天性的女生,江鸣羽只能是无奈摇头,缓声道:“她是那边的守护神,我摘得紫熏花之后,她也没有了要看守的东西,这才得以恢复自由身。”
    “哦。”刘村长以一副过来人的眼光打量起这郎才女貌的一对,语重心长地说道:“不错,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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