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呢。”敞开的大门外,一人独臂翩然到来,淡然的脸色上既没有点缀任何对于当今天子的敬重,亦没有针对于白家家主的亲近。
    在这一盘足足联系了两片大陆的浩瀚棋局之中,他既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又是一个随时都可以力挽狂澜的局中人。
    袖手旁观抑或是依剑入尘,全都在这独臂男子的一念之间。
    “白家的九十八暗伏啊。”已是第二次造访天灵殿堂的敦煌喃喃道:“嘶...它们销声匿迹了多少年来着?应该有二十几年吧?”
    只有当白家对外封锁后,暗伏才会出动。这是这个世界所公认的事实,哪怕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暗伏知根知底的人少之又少。
    而文字历史记载中,关乎于暗伏的出手,有且只有两次。所以,敦煌此番不加修饰的脱口而出,就多了几分酒后疯言疯语的韵味。
    宫殿正门前的过渡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花园,晚间时分显得平平无奇,而从花园再往外走,便有百级面圣台阶。台阶之下,则有两匹栩栩如生的雄狮一左一右地镇守楼道,它们昂首挺胸,雄姿英发,漠然且孤傲地俯视着身前的偌大广场。
    那由大理石铺垫而成的广场,时有文武百官齐齐下跪的盛大场景上演。在平日的空闲时分,广场上亦有士卒不知疲倦地来回巡逻。
    南宫羽为了这次密谈不被任何人打扰,提前遣散了今夜将在殿堂门前巡逻的一众士兵,让原貌森严的皇宫顷刻间变得十分松懈,那门户洞开的样子,似乎任谁都能轻松潜入。
    但若是真有人敢这么想并且乘机想要偷偷摸摸地溜进皇宫做一些不可启齿的勾当,那么这些人恐怕就得挨上一顿永世难忘的毒打了。
    就连进入空城前尚且都要再三思量,更别说那座城池还是龙气最重的玉石皇宫了。遣散明面上的守卫并不代表南宫羽就不会在周遭设防,这一点,光是从那些被敦煌抛在脑后却如影随形的呻吟声就能得悉一二。
    “又是你这只野猴子。”一直稳如泰山的赵燕国在敦煌起步跨越门槛的那一刻便拍案而起,身影如电光飞闪,眨眼便已来到独臂剑圣前三步的位置,磅礴气机不加收敛,于殿内激起轩然大波。
    二人曾在敦煌第一次被押送至天子脚下时有过一面之缘。当然并非善缘,毕竟那个时候,敦煌不光是以下犯上,令天子在文武百官面前威严扫地,更是以一敌众,举手投足,尽是不把天灵皇宫放在眼里的自负。
    早在那个时候,赵燕国就已经想亲自出手去会一会这个狂妄之徒了,只是因为当时南宫羽的一声令下,此番心思才勉强压了下去。
    只是不曾想到这独臂的混蛋竟如此不知好歹,居然还敢只身来到天灵帝国,他还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啊?
    越想越气的赵燕国遂率先发难,起手势如同灌铅般缓慢凝重,在潜移默化中将周围气机不断炼化,原本还只是空有其形的澎湃顷刻间被赋予神韵,刹那化若泥潭,置身其中就宛如陷身于流沙,一时半会儿就连敦煌都无法抽身而出。
    “真把这里当你的猴窝了不成?”赵燕国蹬鼻子上脸的辱骂却是没能换得敦煌的一记正眼,这位独臂上访天子两次的孤高游侠,灼灼奇眸正寸步不离斜坐于客位的白霄,嘴角似笑而非。
    敦煌口中那二十余年不曾见闻暗伏的说辞,若是落入常人耳中,则必定逃不开酒后乱性的胡言乱语之名,但聆听者如若是现今家主白霄,则必然不会想当然地将其理解为无中生有。
    暗伏作为白家压箱底的本事,其中的九十八人被均等分成了两拨,一拨由白家家主直接掌管,而另外一波则由一众长老进行管控。
    白家家主与长老可以对隶属于自己麾下的暗伏随心所欲地调动,但每一次调动,都必须向彼此进行汇报。换而言之,不论是哪一方在背地里对暗伏进行了调动,另外一方总会知道这一情况的。
    所以二十几年前,当敦煌仍在与白樱雪携手天涯时,他们所遭逢的那好几场来自于紫衣掠影的无妄之灾,白霄,应该心知肚明才对。
    敦煌冷冷地看着白霄,这个理应成为他的岳父的家伙,瞳孔深处闪烁着愤懑之光,以至于让他彻底忽视了仍在一旁破口大骂的赵燕国。
    “赵将军。”如淤泥般粘稠的气机流转是在南宫羽的淡然呼唤下才戛然而止的:“来者是客,既是客人,又岂有你这般无礼的待客之道?”
    南宫羽有条不紊地站起身来,递手拍散了因为赵燕国稍稍一顿而失去锋芒的气机翻滚,随后才慢条斯理地向敦煌拱手下腰,微笑道:“能够再一次亲眼目睹剑圣敦煌的尊容,委实是朕的荣幸。”
    南宫羽显然是在敦煌初次造访天灵宫殿后,就着手于其身份的调查了。
    天下类似于独臂的残疾人士有很多,但能够在断臂之后仍然保持一流水准的实力,甚至于以一己之力的锋芒硬撼帝国之威,这类人才可是屈指可数的,再加上一点容貌上的限制,层层筛选下来,名录上的人物身份也就自然呼之欲出了。
    “呵呵。”一国之君不惜拉下颜面也要拱手作揖的礼数,敦煌却是对之不屑一顾,再次践行了他自出道以来便视世间王权为尘土的作风。
    再没有讨人厌的束缚纠缠左右,敦煌索性直接迈开大步,在众人的注视下挑了个最为偏僻的地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就算他是剑圣又如何?”站立于红毯之上,正怒发冲冠的赵燕国面容狰狞,恶狠狠地说着:“如此不知好歹,总得要.....”
    “够了!”南宫羽径自打断了赵燕国接下来的话语,以毋庸置疑的威严向这位将军施压道:“赵燕国,你若是不想从这里出去,就给朕立刻回位。”
    “哼!”赵燕国先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随后才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脚步如雷。
    就在敦煌初来乍到所激起的风波未曾完全消弭之际,又有两道结伴而行的身影趁着夜色落入皇宫内部。
    刘墨与南宫玄这一路走得畅行无阻,直到二人莅临阶下雄狮,他们这才见到了入宫以来的第一个活人。
    确切来说,是第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那人瘫倒在地,几乎要扭曲在一起的五官宣示着他正经历的痛苦,双手捂着腹部,在地上纯靠下意识进行来回翻滚,希冀着借此能够舒缓源自于经脉的痛楚。
    从下往上,类似于他这样的人大抵有十来个,分散在百阶朝圣长廊上。
    姗姗来迟的两位甚至不需要对视,对于此情此景的答案就已然不约而同地冲口而出了:“该是敦煌做得吧。”
    二人相视一笑,不去管这些只是被那位剑圣以霹雳手段暂时封锁经脉的侍从,选了条相对而言没有过多人影挣扎阻拦的道,稳步上行。
    他们的表情各有所异。刘墨是眉宇中隐隐流露着餍足的神韵,而反观南宫玄,他的脸色则要更显复杂。
    不管是眉锁在其额心汇成几道皱褶,就连他下意识抿紧的双唇,也是差一点就直接绷成一条笔直的细线了。
    似乎紫旦经过仔细考量之后所给出的答复并没能如其心意,不过那也已经是后话了。
    “呵!”草草收场于第六朵红花的江鸣羽此番悠然醒转,便是立马贪婪地汲取着周遭的空气。
    实际情况也只是才过了半个时辰的昏阙,放到江鸣羽自己的感知中,却如同度过了千秋万载一般悠久。
    度日如年的感觉本身就十分压抑,可偏偏江鸣羽在昏厥之后,其正常呼吸却是不知怎得被直接封锁了起来!
    不封不要紧,这一封那可真是差点要了江鸣羽的老命。
    在江鸣羽昏阙的半个时辰里,真正睡去的只有他的肉体,至于他的灵魂,则是被人为引导地去了另外一个虚无之地。
    那里是纯粹到极致的黑暗,不光伸手不见五指,周遭的压迫感更是因为江鸣羽自身被强行锁住呼吸而被放大百万倍。
    置身其中,江鸣羽最直观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已经被人踩在脚底的蝼蚁,仅能够在细微至极的罅隙中苟且偷生,还要处处提防那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腾挪而一击毙命的压抑。
    因为呼吸被锁而不得不强憋着唯一一口气的江鸣羽曾在幽冥中无限次徘徊于生死一线间,甚至有好多次他都差点因为窒息的缘故而跌落万丈深渊,如果不是因为几次突然的回光返照为之蓄上了救命的灯火,他的灵魂恐怕就要彻底溃散于那处黑暗之中了。
    在黑暗的世界,江鸣羽不得不把自身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保命上,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要在这里撑多久,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争取将这一息之力悉数推到极致的边缘。
    就在江鸣羽将精力全部置放于如何维系生命不断时,混沌之中亦有别样的反哺开始潜移默化地滋润起他的身躯。
    当江鸣羽感觉到自身的五脏六腑如经受烈火焚烧时,出人意料的最后一秒终是不负期望地到来了。
    在那一刻,江鸣羽眼前的混沌猝不及防地亮起了一条由万家灯火齐力铸就的银河,璀璨夺目。
    没等来得及将其仔细赏析一番,炫目之中便是陡然杀出一根直逼已是闭息到极致的江鸣羽,那道来势汹汹的银光旋落江鸣羽的眉心,就如同天外飞来一脚直接狠狠地踹在他的脑门上,将其直接踢出了混沌,踢回了那桃色的参天大树。
    “哈...哈....哈....”江鸣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眸前不时地泛出黑晕缭绕,就连手脚也是在此刻止不住地颤抖着。别说是站立了,现在的他,连直腰坐起身来都完全无能为力。
    又在红花上瘫多半个时辰,江鸣羽这才勉强恢复过来,虽说双手仍然有些无力,但还是足够撑起自己的身躯了。
    挣扎着坐起身来的江鸣羽环顾四周,缤纷的落英仍然在乐此不疲地徐徐飘零,芳香照常四溢。大难不死后,再一次得以望见这般柔美中却是暗藏玄机的光景,江鸣羽的心中突然燃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
    只见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五指齐张,分别对准了一片花瓣,随后悍然向内收拢,只见那五片本应直落坤灵的花瓣却是突然叛出主流,悉数奔往江鸣羽掌心所向,在那儿彼此交织,汇出一朵动人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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