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在地,仅仅抬头就得下巴紧贴冰凉的江鸣羽,此刻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朵开在狭窄中熠熠生辉的紫熏花,平视着那七瓣的回旋舞姿,眸中偶有精光仿若冲岸浪涛,急进而勇退,反复多次。
    一如花仙般的二女虽然体格迅速缩小,但五脏六腑照旧齐全,反倒是原本仅能排入小家碧玉的容颜,经此变化后更显精雕细琢,棱角分明却又不盖柔情,让她们的容貌得以飞升不止几线。
    但二女的这抹变化并非是江鸣羽目不斜视的根本原因。
    纤小精灵坐落左右,搭着那两根因为江鸣羽稍稍显现出凝重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的细枝嫩叶,正对那张大小已是两个自己加在一起才勉强媲美的脸庞,二女虽然身子骨缩小了数倍,但脑海中的神念流转却是丝毫不受影响,见那乌珠只是凝望着自己,而迟迟未有其他的什么意思,难免会心生不解,遂有了左花仙的轻言:
    “公子,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啊?”被那宛如风铃般的清脆悦耳拖出了自己正沉淀念想的沉静,江鸣羽挑眉,下巴依旧擦着地上冰凉石块,却是勉强自己转了转方向,望向那开口的花仙,柔声道:“没有,没什么问题,只是在见到了家父朝思暮想的紫熏花后,有些感慨而已。”
    “感慨?”小花仙从细叶上高高跃起,身后身下均无任何承托之物,她们却能就这般悬浮于空中,原本就可拖地的衣裙此时仍然不改修长,宛若两道紫色帷幕,在江鸣羽的眼前自左右两侧向中间徐徐靠拢。
    二女起声道出的单字隐隐流转着别样神色。
    “是啊,感慨。”不知是错过了那快如闪电的异色转变,抑或是主观忽视了,江鸣羽自说自话地回答道:“对于紫熏花,家父常年在嘴边念叨的便是至毒至毒,殊不知天下至物,多是并济的产物。天下没有一种东西,是能够光靠一物剑走偏锋,就能行至傲视群雄的高点的。”
    在不知不觉间靠向一起的并蒂莲此刻四手相牵,前身衣裙贴合,但眼神却不流于彼此,而是寸步不离江鸣羽。
    “常言道所谓天下奇毒无解,无疑都是些唬人的幌子,毕竟一物降一物的道理也并非空穴来风,若是天下真有无解之物,便是超脱了世界所限,当即为四海八荒所不容,连留存于世都不可能做到。”江鸣羽有感而发的话匣子一旦打开,纵使四周无人听,他都会一直说下去。
    “至毒的解药多与毒药同气连枝,彼此共生,只不过想要同时获取毒药与解药,则必定要费上一番功夫,但大多数人采毒为杀人,因而不会考虑解药的存在,这才有了世人口中的所谓无解。”
    “如这紫熏花,花为摧魂毒,叶为救魂灵,若是将其连根拔去,这两片花叶三旬便会凋零碾成泥,只留下七瓣花娇艳如初,我说的没错吧?”直到这一刻,江鸣羽才微微抬眼,望向那对已是濒临山东顶端的双生姐妹,深眸如刚刚起势将要晕开的浓墨,自中散出胸有成竹。
    “公子......”二女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供认不讳,只是带出这么一句颇为耐人寻味的清音长舒,当中还或多或少地点缀着各色异样情绪,其间一马当先的,便是第一阵忧患。
    “世间万物,极则必反。药毒其实不分家,至毒换种用法可成灵药,灵药炼成丹珠亦可杀人,唯有这紫熏花花叶,虽是伴生于毒,其本身却是超脱于药毒两物轮回,跃入只应天上有的仙品行列。”江鸣羽递手轻抚垂至凉石上的花叶,却是在那悬空女子的脸上渲染出淡淡的酡红。
    “物但凡有灵,便是仙品,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姐妹俩,其实就是这紫熏花花叶的具象灵体吧?”一边说着,江鸣羽一边收回了缀在花叶攀高惹至弯曲的位置的手。
    直至江鸣羽收回食指,摩挲在其中一位女子腰间的轻柔这才没了影踪。
    其中那位脸色不显红晕,却也不复既往巧笑嫣然,而是改成酷似对敌般的凝重的女子松开了紧握姐妹的手,只身一人从高阁缓缓飘落,来到同不得已只能匍匐在地的江鸣羽视线齐平的高度:“公子大智,小女子好生佩服。千百年来,尚无一人如公子这般,能够准确无误地猜出我们二人的真实身份。”
    “只是读书读得多而已。”江鸣羽淡言道,语气中透露着不足为奇的谦卑。但正如那本体为紫熏花花叶的女子所言,千百年间,没有如江鸣羽这般史无前例的人物能够辨识出她们姐妹俩的身份,换而言之,江鸣羽并无先例可循,先前弥足坚定的长篇之论,更多的源于他自己的猜测。如此一来,读书多的理由,便显得漏洞百出。
    “书可不会记载历史未曾有过的东西啊。”紫裙女子挑眉道,盖住纤纤玉手长袖同时完美扮演了掩护的角色,谁都不知道在那不见光的粗袖中,女子是否在酝酿着什么。
    “所以要读活书,才能避免百无一用是书生。”郑重其事地说了句正经道理,还没等女子作何反应,江鸣羽自己便是顿时将微笑改为哈哈大笑,撇了撇嘴,自嘲道:
    “讲道理还是不适合我。实话跟你说吧,这天下确实没有任何人认得或任何一本书记载过有关紫熏花花叶其实有灵的相关事件,但类似于天下至真之物有灵的例子,却是在我家祖上流传下来的十八页古籍中占了足足两页,光是由此进行类推,多半也足够我把你们的真实身份猜出来了。”
    “要是你们没有具象化人,或许我还会以为紫熏花灵起于花,但当我第一次看见你们,并在进入山洞后,更加充分地感受到你们澎湃的灵魂之力的时候,我就已经确信乃是草叶有灵了。”
    “而且紫熏花花叶有凝魂之用,但紫熏花却是摧魂。一个摧魂的却是拥有灵犀,难免有些冲突。不过说到底,我能够猜出花叶有灵,还是因为你们近乎于自报家门的显形呐。”江鸣羽娓娓解释完毕后,便眨出真挚的神光,平视着那娇小玲珑的紫衣女子,问道:“是在这里呆够了,想要出去看看世界了吗?”
    “啊...”一开始被遗忘在顶峰的女子此刻终于从绯红的羞涩中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地飞到与自己神貌如出一辙的女子身边,同时又代替着这位面容肃穆的姐姐,点头肯定,尽管很快就被后者以凌厉眼神给瞪成了摇头晃脑,但江鸣羽还是把握住了那转瞬即逝的一刻答案。
    小妹鲁莽的行为已经酿成结局,纵使身为大姐的自己欲要弥补,却也根本救不回来,只得长长叹息,跟江鸣羽坦白:“既然公子是史无前例的第一人,那么我便不会对公子再隐瞒些什么。”
    “正如公子所猜测的一样,我和小妹便是这紫熏花花叶的具象灵魂,在这个山洞度过了十八个花期,换算成年便是一千八百年整。而在这近两千年的时光里,前前后后一共有十二位如公子一般的人造访山洞,但他们都是来此取花的。”
    “身为衬托的花叶,倘若紫熏被摘去,我们的这一世便会立刻终结,化作飞灰落入泥泞,以我们自身作为肥料与种子,在百年后重新化作紫熏。”
    “每一次的宿命轮回都会有记忆累积,同时也有对于自由的向往不断堆积,但无奈于规则所限,除非是有人愿意与我们姐妹缔结契约,不然的话,我们只能一直呆在这个山洞里,直至世界灭亡的那一天。”
    “除我之外,之前还有十二个人来到过这里取花,你们就没有跟他们提起过这些事情吗?”江鸣羽脱口而出地问道,但身为大姐的精灵却并不着急着回答,只是识趣地收了音浪,让出片刻宁静给江鸣羽自己琢磨钻研,而后者也不负众望,很快便带着自己无比准确的猜测再度惊艳两名花仙:“是要人主动辨识出你们的身份后,才能选择缔结与否?”
    “公子所言极是。”紫裙女子握手施万福:“漂浮于世却无载体,由是便没有可供选择的机会,只能静候有缘人命中注定的到来,才能彻底解放我们。”
    “那你看我怎么样?”江鸣羽只是随口一提,也没想着成真,可那位精灵明显把这件事放进了心里,清嗓正色,缓缓道:
    “公子莫怪小女子直言不讳,虽然您认出了我们的真实身份,但我在公子的身上,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命中注定的感觉。”
    “缔结契约居然还要讲究命中注定?”江鸣羽总算是暴露出他迄今为止的第一个知识盲区。“这种事情,不向来都是你情我愿的吗?”
    “其他的东西或许是,但我们不一样。紫熏花花叶乃是撷百山万山之灵,经过万余年的沉浮后,才可凝出神形的共和体。山为自然之高者,是世间最近于苍天的存在,乃是天下自然最巍峨的屏障,最忠贞的保护者。若想与我们缔结契约,首先便得问心无愧于山野自然。”
    紫裙女子神情尤为严肃。
    “我们生而便对人有特殊的情感,一个人若对山野秉承敬畏之心,从未做过任何伤害自然的行为,那人到此,我们自会与其特别亲近,反之,则满心厌恶。”
    “当中情感有层次之分,十中有七便可算是命定,在缔结契约之时,我们也能助其一臂之力;公子虽然是历史上第一位认出我们身份的,但我们与你的亲近却只有五五对半,尽管不算特别差,但仍与命定差了两层,若是贸然进行契约缔结,我们非但帮不了你,更有可能会在过程中产生反噬,对公子的生命产生威胁。”
    “我可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大自然的行为啊。”江鸣羽在心里默默地嘟囔着不平。
    “并非是情感层次分阶并非只看重公子一人的所作所为,”小精灵似乎读透了江鸣羽的心,当即扬声说道:“而是要连算上公子的父辈。”
    “那我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一回想起自己那个闲来没事儿就抓野鸡野猴野鸭回来做测试的过世老爹,江鸣羽豁然开朗。“不过五五,真的没有一丁点儿机会么?”
    “因为没有任何先例可供参考,所以小女无法给公子一个确切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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