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风刮盛夏时节的梨林,带起一波又一波绿色浪潮,铺天盖地般飘洒于世间。风止于半晌后,待那时,这儿周遭的翠树绿荫,已然化作一棵棵宛若置身于隆冬中的枯木,徒留干瘪的张牙舞爪。
    白家主城内,那几乎抬抬手便可触上蓝天的通天阁,已经对外关闭了整整三天。平时还能够在白日为居民造访的阁楼,其对外的完全封闭没有任何理由,纯粹就是一个任性的选择罢了。
    索性通天阁也并非什么真的非去不可的地方,对于白家,尤其是正处盛典之中的白家来说,它现如今的象征意义要远多于实际意义,待新任家主昂首挺过百万楼阶,这儿才会实实在在地再次焕发生机。
    封阁的殿堂中没有灯火,采完全封闭式的建筑风格注定了它倘若不掀幕帘,不启门户就必将蒙上幽暗。索性作为房梁主体的结金之木生来就能缀有宛如溪水一般的活体流光,这才让当中黯黑不曾踏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夸张程度。
    借着微弱灯光向内缓缓走去,一直等到脚上传起阵踩到仿佛是野蛇一般的柔韧感时,再扬眸前望,便可见一张论华贵丝毫不亚于天灵龙椅,甚至犹有过之的独尊贵椅,在其上,正坐着一位年逾耄耋的长者。
    宛若瀑布一般垂下的白丝由于髯鬓相连的缘故,因而很难分清那近乎扫到地面的发丝究竟是须或是发。
    “南宫家那小子总归是动了心思。”长者的嘴巴没有任何动作,惟从下巴横跨至眼角的伤疤隐隐有光晕浮现。“呵,不过是当年南宫安用生命作为代价才窥破的一点天机,居然还真被他当作一块宝来供奉了。”
    “说什么白龙未死,必乱天灵,呵呵。”到此,长者嘴角裂出根本不是他这个年龄段所应该流露出的笑容:“说得真他娘的对。”
    “不过,那件事还得先放放,等这次盛典完了,再去考量应该如何动棋吧。”长者收敛笑意,僵硬的双手从椅子缓缓放到大腿上:“长生什么的,不着急,续命,才最打紧。”
    通天阁正脚下有一栋靠山而起的平房建筑,比起白家主城内各家的庄严华丽,这栋修建在绕山城墙上的平房显然是最逊色的那一批,但白家人却没有一个敢于小瞧它,至于原因,想必就是出自那一批围坐其中,气息浑厚而深远的人了。
    坐在主位的那位男子是这一批人中相比之下地位最高的那一个,看上去大抵只有四十岁上下的样子,但实际上的年龄已是逾越一甲子。
    一头黑白发丝可谓是泾渭分明,正中白而边缘黑,索性如今已经隐隐有了统一化向灰白的迹象,不然,要真是将如此发型投入街海之中,若是被旁人瞥见了,难免会让人有些心生捧腹之意。
    他是现如今白家的家主,白霄,同时也是白兰雨的生父,只不过二人的关系自白樱雪在其默许下被众位长老强迫离开后降至冰点,事到如今,也仅仅只有这么一层血缘上的微薄传承还能让白霄与白兰雨有那么些关联。
    在白霄的身边,此刻正懒洋洋地坐着一位穿着素衣的女子,半耸拉下的身子方便脖颈靠着凳上软垫,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
    这位女子是白霄明媒正娶的正妻,是创下《嗜恋花》这等可传颂千古不得灭的名篇的作者,从天灵帝国嫁入白家的南宫凌。
    南宫凌的正妻身份不假,因为在她之前,白霄纳的一直都是妾,前前后后一共纳了三位妾。
    同时,南宫凌不是白兰雨或是白樱雪的生母。虽然是明媒正娶,但白霄的两个女儿却都不是由南宫凌所生的,乃是由前者的第二位妾所生的。
    而实际上,南宫凌非但没有给白霄带来任何的子嗣,两人同床共事的经历亦是少得可怜。除开洞房花烛夜的那晚欢愉之外,二人就再没有同过房。
    没有人知道这背后真正的原因,江湖上知情人口中所道的所谓真相,也全部都只是主观的臆断而已。
    南宫凌作为天下第一的才女,其相貌更是如其文字一般美艳动人,皓齿蛾眉,颦笑之间,繁花均可为之黯然失色,又有捧心西子那般的柔弱美。所以很显然,二人不同房的原因,势必不是因为她生得着实叫人敬而远之。
    那莫非是真的功夫了得,弄得白霄心中生惧,从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不敢往这方面想,一是没体验过,二,这种程度的流言,一旦被有关人士听到了,虽然并不至于斩首示众,但也是要在市井里头脱了裤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个三十几杖的。
    那个脸可丢不起。
    所以撇开这两个根本原因,大家更多地是把问题放在夫妻感情不和这一简单却万能的解释上。
    除了稳坐家主以及家主夫人位的白霄与南宫凌之外,剩下的则多是些长老级别的人物,反正个个须发皆白,连穿衣风格都是大致相同,若是不看各人眼中的神彩迥异,一时间倒还真的分辨不出究竟谁是谁。
    兜过这一批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老,来到家主正对面的座位,此刻同样也是一男一女伴行,坐着的那位男子披着一头蔚蓝发丝,在一众灰发中显得格外耀眼,站着的那位女子则有九尾妖娆,正是这二人一手促成了如今的山下座谈。
    “找麻烦的终于是找上了关键人物啊。”听完白皙泽对于寒雪阁外的描述,坐在白霄右手第一位长老沉声道,不知是因为年纪渐长,许多事情见多了也就看淡了的缘故,他平静的口吻中瞧不见一点吃惊。“不愧是有涤魂珠玉在前的一届盛典,连事儿都如此多。”
    “粗略算一算,这已经是第十二宗白家人莫名遭到攻击的案例了吧。”又是一位长老的发言,只不过这位位处于白皙泽左侧的长老声音要更偏于钟鸣一般的洪亮。“若是照着严重程度来分,这一次无疑是最过火的。”
    “皙泽啊,你可从哪些人身上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么?”
    “袭击我们的那人是以灵魂出窍的方式进行攻击的,至于其麾下带领的士兵们,则基本上全部都被砸成了肉泥,所以,我一点儿线索也没拿到。”白皙泽一边面不改色地解释着,一边还不时将眼神捎向安静站立在身旁的萱萱。
    “用得着猜么?这不明摆着就是天灵帝国那儿的小畜生动得手了?这样直接杀过去兴师问罪就完事儿了啊,这多省事儿啊。”一众长老间总算是蹦出了一个说话不见沉稳的跳脱性子。
    溯着声音过去,刚好撞见那位逆着主流,仅仅留着一撇八字胡的长老跳起来的兴奋模样,撸了撸袖子,就在他正要飞身而出,将侃侃而谈付诸实行的那一刻,一直默不发声的白霄终是有了动作。
    他动了一根手指,只是摆在桌子上的一根食指稍稍抬起,再轻轻砸下,这一切是那么不起眼,可下一瞬,那名刚要飞身而出的长老就被一阵大力给直接甩到右边去,伴着一声巨响,嵌进墙体中。
    白霄没有给身为长老的那人留哪怕一丝薄面。
    “在一切还没有盖棺定论的情况下,就先别这么心浮气躁,不然连像这样被完好无损地钉到墙里面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白霄的所作所为而发声的并不是家主本人,而是唯一一个可以背仰着柔软沙发的人。
    他不是长老之一,也没有身居要职,甚至根本不算是白家的人,可他就是能躺卧在沙发上,独独翘着二郎腿,冷笑着观望桌上的交谈。
    因为这一位外来访客的身上,正承载白家现如今唯一一位先知的神识。
    刚从坑里爬起来的长老正要发飙,可一听比老祖宗还老祖宗的回音响彻楼阁,便是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走回原座,再不敢发一言轻浮。
    “晚辈斗胆请教先知大人,您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白霄侧眸却并不起身,只是手头上作揖示意便完了。
    对此敷衍,先知只是悠哉悠哉地转了一圈,身子转向靠墙的那一面,顺带撇下一句冷哼:“你是家主我是家主?就这点小事还要我帮忙去处理?与其烦这个,我倒不如去想想该怎么针对你那银发的孙女。”
    寒芒从白霄的眼神中一闪即逝,与此同时,南宫凌也是缓缓站了起来。
    “哎呀呀,真是无聊。”当着一众长老的面,她伸了个懒腰便是如此说道:“你们想聊就继续聊吧,我就先告辞了,家里的鱼儿还没喂呢。”
    说罢,她迈开大步,丝毫不显华丽的简朴素衣在此刻便起了效果,就算南宫凌开腿步伐迈得极大,宽松的裙摆也依旧允许这样的拉扯,也因此,从正位到大门,她只是花了六步而已。
    “等你回来哟。”南宫凌回眸冲着白霄甜蜜地笑了笑,却不知怎得,一众长老只是望见这样的笑靥,心里头都是瘆得慌。
    至于白霄,或许是跟南宫凌经年的夫妻感情所培育出的下意识动作,他压根就没有去接这位正妻的眼神,所谓眼不见为净。
    “我要汇报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家主以及各位长老去着手处理了,我得去练习一会儿了,好为接下来的盛典做准备。”
    片刻的沉寂后,白皙泽亦是缓缓起身,以先前,后左右的方式接连作了三次揖,行了三次礼,便带着萱萱一同离开了这里。留下白霄以及众位长老,还有一位老不死的先知搁这儿大眼瞪小眼。
    白皙泽一出门,便是迎面撞上了一道十分晃眼的烈光。现如今的太阳正高挂在天空,所以其光线必然不可能从正面直入眼睛,很明显是经过了一次反射的。
    至于谁充当了反射的媒介?那缓步踱来的大光头已经让答案呼之欲出了。“哟,这不白皙泽么?”
    “你个混蛋秃子。”蓝发的白皙泽见面就是一句痛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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