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乐冥的眼中,那通体黝黑的麻雀正将额头轻靠,乖巧无比地蹭着自己的鼻尖。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也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可到了终究可以送上一口气的苍风这里,眼瞅着那血脉堪比顶天高的向阴之凤先前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英姿非凡,但如今却是在人类面前无限阿谀奉承,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对待,让其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
    但不管苍风那儿接受与否,他也管不着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黑雀。
    只见其仰着仍然有些软糯的红喙,便是从姜乐冥的头顶晃晃悠悠地跳起芝麻点大的小碎步,来到额间边缘处飞跃而下,仍显娇小的翅膀虽是羽翼未满,却依旧灵活地扑腾着,好稳住自个儿下坠的身形,最终有惊无险地落入姜乐冥的掌心。
    “你居然会说话?”姜乐冥俯视着掌心中显尽依赖之情的小麻雀,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以稍显虚脱的口吻道出惊讶。
    “我当然会说话了,主人。”口吐人言放到神兽一列中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黑雀的语气中泛着一丝理所当然。“只不过现在嘛,还是只有主人你才可以听到我的声音。”
    “只有我?”姜乐冥眉头稍是蹙起,神念只是微微一动,他便下意识地望向了一旁刚刚才可以喘上一口大气的苍风。
    如果只有姜乐冥一人的目光,苍风大可不必过多在意,但如若是两道视线的缠绵,尤其是当其中一者的眸光带来血脉层次上的压迫之事,他便不可再多做拖沓,连忙让起正脸,慌慌张张地摆出一副好脸色,笑问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
    “苍风哥,你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发烧啦?”姜乐冥一见到苍风如此谄媚的模样,顿时便心生一阵阵不自在的感觉。
    “咳咳咳。”对于此问题,苍风没有给出正面的答复,只是一对宛若黑珍珠般剔透的眼眸寸步不离那被姜乐冥捧在手心中的向阴之凤。
    留意到苍风哥的眼神并不是落到自己的身上,并非愚钝的姜乐冥也借此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于是乎,他稍一凝神,便又是在精神世界中跟那偏向于女性轻柔的婉转声音对起话来:“是你让苍风哥变成这样的?”
    “他的血脉层次在我之下,下位者敬拜上位者,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比起俏生生的原貌,黑雀投放于姜乐冥脑海之中的神念却只有一团约莫指甲盖大小的幽光,仅此而已。每逢说话,幽光便会愈加明亮。
    “额...”对于妖兽一族时常挂在嘴边的血脉层次,姜乐冥的涉猎并不算深,但最起码也是懂得什么叫做上下之别的。
    血脉既然有别,那么黑雀会在面对苍风时展现出的强者傲气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若是姜乐冥身为外人,则势必很难把这件事加以改变,但如今,他可是黑雀的主人啊。
    “主人,你不想他这样吗?”黑雀自从经受了姜乐冥无心插柳的恩惠而启灵成功后,两者便是转瞬变得心有灵犀,只不过是稍微感受到姜乐冥脑海中泛起的一丝丝为难,黑雀便已知晓了其主人的意思。
    “额...一点点吧...”姜乐冥看着在眼前这个之前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然模样,如今却是几近俯首称臣的老大哥,心里头着实有些不自在。
    “这好办。”脑海之中的光晕烁起一阵银光的同时,被姜乐冥捧于掌心中的小麻雀亦是立马振翅,仍显玲珑娇小的羽翼看上去人畜无害,却是让身材碾压姜乐冥无数倍的苍风瞬间向后缩了两步。
    撤退的步履尤其不稳,甚至险些让苍风跌倒在地,若不是第一次迈步时的大力奋然将脚底扎进了泥泞两寸多的位置,苍风这时得怕是直接变作滚地葫芦。
    就在苍风刚将前脚从坑洞里抽出之际,在黑雀那本是娇小无比的身形背后,终是升腾出足以蔽日遮天的雾帘阴霾。
    自有神韵的黑雾几乎是在姜乐冥的眼皮子底下翻滚出浩荡,然而后者仿佛对此视若无睹,在他那澄清透亮的眼眸中,并没有黑色氤氲的流转,只有满脸诧然的苍风。
    “锵——”黑云的滚滚终在天际化作一只振翅的天凤,傲视群伦的飒爽伴着回响九霄的清音蓬勃而出,领着无与伦比的煊赫,一息扶摇九万里。
    荡漾的炫光从黑凤长喙的尖端以弧为形震慑而出,旋回不过三俩圈,便已悉数缀上仍有些不知所措的苍风身体。
    那一刻,阴冷至极的感触以五脏六腑为起点,又以五脏六腑为终点,无限轮回,在苍风的体内肆虐出煎熬。
    阴冷率作头阵,凛然袭过后便轮至浴火的灼烧感遍布全身,如是约莫七八次,轻松无比地将苍风的体力消耗殆尽,作为支撑的双腿既是一软,他的结局便是如山倒。
    只听“噗通”一声,全然丧失意识的苍风已然背仰大地,昏阙不起。也就在这时,此前在体内还是难分敌友的炫光,如今终是释出了压轴的善意。
    在未曾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姜乐冥仍是满头雾水之际,在其掌心的小小黑雀早已跳至其肩膀位置,鸟喙微张,从中启出一点无比纯粹的艳红星光,精准无误地点在苍风的额间。
    才不过蚂蚁大小的星光一出,便立马让原先还容光焕发的黑雀丧失周身的全部光泽,炸眨眼的功夫,便已彻底萎靡不振。
    “主人,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了。”不光是向阴之凤的原身变得无比虚弱,就连那原本还可响彻姜乐冥脑海的声音亦是微弱到只能勉强听见的程度。
    “你干什么了?”作为契约之主,姜乐冥自然能够感受到黑雀的由盛转衰。
    “主人不是想让那小狼的血脉与我同等么?我照做了,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敬拜我了。”纵使状态万分不堪,但黑雀还是在语气中勉强挤出一丝让人心安的柔和。“只不过这样做对现在的我来说实在消耗太大,所以我可能需要再休息一阵子了,不能帮主人,真是对不起。”
    “啊?我只不过是想让苍风哥别太过拘谨而已,你何必如此呢?”尽管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光是听着黑雀突然细若蚊蝇的无力呼唤以及那点仅是瞥上一眼就知道底蕴十足血光飞溅,姜乐冥还是勉强能够猜出个大概的,所以他不明白为何黑雀要这番大费周章。
    “血脉层次之别不是说说就可以改变的啊。”黑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当中只有纯粹的喜色,而没有半点嘲讽之意。“只要血脉之间的沟壑不曾被去除,平起平坐的相互尊敬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我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主人的吩咐,但更重要的是,他救了主人,所以我才会这样帮他的。在这个世界上,可不是谁都值得我这样做的哟。”勉强着身体进行解说,黑雀最终还是扛不住因失去一滴精血而导致的虚脱,缓缓瘫倒在姜乐冥的手中,长吁一口气。
    “主人,我得先睡一会儿了。”黑雀的话语近乎嗫嚅。“我要差不多一个月才能苏醒,所以在这期间,尽量不要遇到危险呀。”交代完这最后一件事,黑雀再也撑不起自己那个开始逐渐消弭的身体,在姜乐冥微微泛热的手中归化一点旭光,将展翅翱翔的凤凰掠影印进他的掌心。
    “呜~”而在煊赫初初掠过那一阵,大海之中更是紧接着顿响悠扬悲鸣,虽是引牵起岸边浪涛不断,可当中泛滥的却并非暴雨时分的冷冽,而是深深的忌惮与恐惧。
    源于深渊的低鸣让不分昼夜都同样热闹非凡的海床陷入了千古难遇的死寂,不论是笑傲间称霸海洋的虎鲨群抑或是特立独行的巨齿鲨,在那声低吼中悉数噤若寒蝉,更是卧于自家巢穴,不敢游出半米。
    “为什么...为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臭鸟而已...她凭什么能带给哀家血脉上的压制...哀家可是上古之兽啊...为什么...”在已然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床上更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沟壑,在那狭长的岩壁之中,此刻正有一道只能勉强看清轮廓的黑影依附其上。
    “就算是凤族,也不应带给哀家如此的威压才对,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冥思苦想却终不得其解,近乎疯狂地压榨大脑甚至让这只章鱼脑袋上的那记剑伤扬起暗痛。“该死的,难道真的就得放那人过去么?”
    “如果不是这记剑伤...那人就已经死了,又怎敢来此挑衅哀家的权威...”章鱼低吼着心中愤恨之火,可就算是怒火燎原,又能有什么用呢?先前那宛若泰山压顶一般的强势并非造假,她亦明白仅凭现在的自己,若是对付那小孩子尚算绰绰有余,但若是加上那一只黑鸟...
    一切看似毫无希望,可转瞬间,在这幽暗到连跟前事物都不一定见得到的深海中,却是缓缓亮起一道尤为夺目的星光。
    那是一道笔挺的剑影,但绝非是常人所能使用的那种,毕竟光是剑身就足足有三米长,再配上那两沿锋锐,中心厚实的银片,其重量可见一斑。
    “还活着么?”在银光掠影的衬托下,从阴暗中徐徐步出的竟是一道人影,一道身着青袍的人影。“章鱼怪。”
    “你是谁?”尽管那道人影有四米多高,可在自称为哀家的上古异兽凝望下,却依旧如蝼蚁般渺小。“来此作甚?”
    “先别着急着发火。”就算是那人来到近前,可大章鱼却依旧难以辨识出他的真容。那一层层朦胧在其脸前的白色雾气起到了很好的隐蔽效果。“我是你的一个朋友,来此,是为了帮你的。”
    “帮我?”章鱼冷哼出一记不屑。“你凭什么帮我?”
    “就凭这个。”那人将手中长剑恭敬奉上:“只要靠它,便能让你当年的威名——千剑章鱼,重新响彻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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