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瞥的光景,那一道银丝的掠影,这熟稔却又稍显久远的一切,让敦煌顷刻变得呆滞了。他愣在原地,本是微乎其微的天蓝此刻已然于猩红之中占据前所未有的上风,尸山血海的气息,亦是在他潜心注视着那养眼的国色天香时,逐渐消弭。
    “你....樱....我....你....不可能...不可能吧....”尽管在得知了冥界的存在后,敦煌就无数次揣摩着他那位一生挚爱的妻子与冥界可能有的联系。可无论他怎么想,最终走向的却都是一条完全说不通的死胡同。
    究其幕后原因大有概率是敦煌本身的不愿相信,所以,当那抹已死十余载的银丝再度洋溢出娇柔的妩媚,他便是立刻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可谓是被敦煌朝思暮想的银发女子阔步向前,凝着冰凉触感的双手倒也不嫌弃独臂男子的一身鲜血,轻轻地捧着他的脸颊,将其闪躲的眸光强行投射到自己的身上。
    与此同时,无形的清冷透着毛孔渗入敦煌脑海,汇出铁锁将那仍在蠢蠢欲动的猩红彻底压制封印,至此,盎然的杀气终是告下一段落。
    那清凉光晕的功效并不仅限于此,比起内部杀气的净除,萦绕在外围的旭光便是充当了洗涤的角色,将敦煌那一身腥气十足的鲜血彻底冲了个干净。
    白樱雪那柔情似水的银眸中绽放着并不亚于敦煌的情感,但比起后者的惊诧而言,她的眼神中更多的则是心痛与愧疚。
    敦煌注视着那一潭盈盈秋水,她仰望着自己心目中的顶天立地,二人就这样保持着半迁半就的姿态,虽是无言着,却又诉说着。
    “好久...不见呐...”白樱雪以微笑掩饰着语气当中的颤抖。“亲爱的.....”
    她的声音一如往昔,柔情无限地直刺心扉让敦煌刹那泪如泉涌,宛若断线珍珠般滚落的热泪不断地扫过白樱雪的玉手,将这些年来只能留于己心的苦痛尽数宣泄。
    “樱....樱雪....”敦煌作为堂堂一代剑圣,上一次像孩童一般嚎啕大哭,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你...”
    “我还活着。”白樱雪为敦煌温柔地拭去那近乎无穷尽的泪珠:“那一次是我骗了你...真的很抱歉呐.....”
    “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敦煌表情的扭曲已经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了,哽咽的话语亦是复刻着同样的调子。
    好半晌的四目相对终于结束,白樱雪的目光旋即游走到别处,而每当她扫过敦煌那右臂的空荡之时,痛惜便会油然心生。
    她的双手不再捧着敦煌那棱角分明的脸庞,转而绕上他的脖颈,同时踮起脚尖,向倾心所爱的男人送去阔别多年的拥抱。
    “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贴着敦煌的耳朵,白樱雪柔声叹道。
    如果说敦煌原本还对白樱雪的乍现心存怀疑的话,那么,当后者向自己投怀送抱的这一刻,他便是彻底摒弃了这一道束缚,让情感肆意井喷的同时,扬起强而有力的左臂,略显粗暴地环上白樱雪的纤细腰肢,好让自己能够再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属于她的一切,包括每一缕吐息。
    “我没什么事的...”敦煌将下巴抵到白樱雪的酥肩,抽噎着回应来自于后者的关心。“这些不过都是些小问题而已...”
    “你呀,永远都这么喜欢逞强。”白樱雪噗嗤一笑,粉拳高高抡起,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胸脯:“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你偏要反驳。”
    “那我该说些什么?”敦煌同样笑着,只不过是笑中带泪。“难道扑到你的怀里,哭诉着我这些年混得有多惨么?如果你想,我是可以这么做的。”
    “那可不行。”白樱雪从敦煌的怀中探出头来,故作厌恶地嘟起粉唇:“我的衣服可贵了,才不要被你的马尿弄脏呢,而且,那样的你,我不喜欢。”
    “不就是了。”敦煌轻笑着松开了萦绕于白樱雪那不赢一握的腰肢上的左手,顺势牵起她垂下的冰凉,终是再次恢复正常的蓝紫双眸和煦地注视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蛋,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你的猜想其实很正确。”或许是多年夫妻才能培养出的心有灵犀,光是受着那双色眼眸的凝望,白樱雪便明白了这位挚爱究竟想问些什么,所以,她摊牌。“我的确来自冥界。”
    语出本该惊人,可放到敦煌的耳朵里,却宛若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那张不起风浪的脸上依旧只有纯粹且真挚的情感流露。
    “我想,你应该已经遇到过冥界的其他人了吧?”白樱雪一边做着长叹,一边将下巴抵到胸口。
    “遇见过了,说实话,还挺多的。”敦煌的五指穿过那宛若瀑布般的银丝,满心沉醉地感受着这近乎早已遗忘的触感,对于白樱雪的喟叹,他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隐瞒你什么了。”白樱雪就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抬头,却没曾想敦煌竟是将脸凑到近前,这一下的抬头,则刚好将自己的粉唇送到他的唇瓣上。
    “唔?”这一道突然袭击让白樱雪霎时间羞红了脸,好一会儿,她这才反应过来,娇嗔道:“敦煌!我在说正事呢!”
    “哈哈。”任由那如雨落的粉拳不断砸到胸口上,敦煌倒是一点也不恼,反而有些窃喜:“好好,正事,正事。”
    “你再揩我油,我就不说了!”白樱雪气鼓鼓地说道,如此模样无可避免地是让人心生怜爱之意。
    对此,敦煌耸了耸单臂肩膀,表明了自己不会再得寸进尺的态度。
    白樱雪的续言是在她意犹未尽地抿了抿红唇之后才开始的:“我在冥界的地位是一字,称号为雪,而白樱雪,是我在这儿得到的名字。”
    “不论哪个都很好听呀。”敦煌插嘴说道,却换来白樱雪的一记白眼,马屁无果后,敦煌便不再多说,潜心听着白樱雪的自述。
    白樱雪将自己的身世只为敦煌一人全盘托出,同时也交代了有关那一夜杀气冲天的部分真相,尽管方式有些隐晦,但敦煌还是听出了当中的端倪,尤其是当白樱雪说出列君生的名字时,不知从何处扶摇的弥足厌恶更是在其心间转瞬占据了上风。
    “...那一次的消亡,让我不得不返回冥界,直到现在,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得以重返这里,与你相见。”等到白樱雪不紧不慢地将来龙去脉解释完毕后,早已在一个石墩子上坐下的敦煌便是识趣地点起头来,作为对白樱雪的回应。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在之前就跟我说有关冥界的事儿呢?”敦煌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脖子。
    “额...我这不是怕你不敢接受我不是人类的事儿么。而且,本来我是想等到雪儿出生之后就跟你说的,谁知道某个人一回来就说什么要出去闯荡,还一走就是一年,我气不过,所以才不跟你说的。”一边说着,杏眸圆瞪的白樱雪还恶狠狠地瞥了敦煌一眼。
    “这个....也不能全都怪我啊,要是你早说你怀孕了,别说是闯荡了,我连门都不会出去的...”敦煌的驳斥在白樱雪气恼的注视下显得是那么的无力,也不用后者多说些什么,敦煌便是连忙点起头来,一脸赔罪之色地说道:“对对对,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哼,这还差不多。”直到敦煌总算是认下全责后,白樱雪这才收了眼内的神通,转而流露出为人母的慈爱:“对了,雪儿呢,雪儿怎么样了?”
    “啊,我让她跟白兰雨呆在一起了,跟着我出来走有危险,相比之下,白家才是最安全的。”回忆起那继承了白樱雪瀑布的银发与自己蓝紫双色的眼眸的雪儿,敦煌的嘴角同样是不自觉地勾起宠溺的微笑。
    “这样啊...也是,她跟兰雨在一起,的确比呆在你身边好一些,毕竟你可是随时都会因各种理由外出闯荡的人呀。”白樱雪嘻嘻一笑,却是换来敦煌的眉目轻挑。
    “亲爱的,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再次见面,就算是四下无人,可抬头三尺也有神明啊,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么?”敦煌略带哀求地说道,然而白樱雪却是毫不领情。
    “谁叫你做过这样的事情呢?你要是没做过,我也不会胡编乱造呀,对吧?”白樱雪虽然是抿着红唇,摆出一副可爱的表情,可吐露的话却是字字戳心,让敦煌根本无力反驳。
    “算了,我认栽。”敦煌招呼着白樱雪过来,将她揽入怀中,后者虽说嘴巴上的损人劲是字字诛心的水准,但身体上却是很老实地靠进了他的怀中,双腿摆在敦煌的一边膝盖上,同时半仰身子,方便自己摆弄着敦煌高挺的鼻梁。
    二人就这样依偎在一块大石上,眼眸中的倒映只有彼此,如此的祥和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白樱雪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脸上的和煦瞬间转为忧虑。
    “怎么了?”一直默默地留意着白樱雪的敦煌自然不会错过白樱雪这十足明显的表情变化。“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敦煌。”白樱雪再一次用双手捧起他有些扎手的下巴,神情肃穆地说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列君生么?”
    “记得,怎么了?”敦煌收了嘴角的微笑。
    “那个人其实是追杀我们的幕后黑手,而他下一次的目标,将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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