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于半空中的菱形琉璃正熠熠生辉,剔透的银光似捧月般将之环绕其中,纵使光耀逼人,但当中却映射着淡淡的死寂。
    “郑昇...”越过门槛,敦煌眼中泛着红晕,身为老友,他不可能不明白琉璃的单调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曾经共渡江湖的时间里,郑昇就曾告诉过他有关自己的身世之谜。
    作为观测之人,郑昇绝无子嗣可言,有的只是百年轮回,今生一死,百年后必将承载之前的全部记忆,再度重生,而菱形琉璃的出世,就象征着轮回的开始。
    敦煌抬起自己的左臂,五指颤抖着握上那一枚琉璃,肉身与银光交错的刹那,白色氤氲瞬起,那仿佛灼烧灵魂的疼痛让敦煌的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但他始终没有松开自己宛若铜浇铁铸的左手,一直紧握着那片剔透的琉璃,直至其慢慢融化在掌心,与敦煌合二为一。
    “如果有一天,我先行离去,而你看到了我留下的琉璃,请务必用左手握紧它,直到其融入你的体内,这样它就会把我这一世的全部记忆告诉你,也包括我离去的理由。”
    于酒乡对坐的二人本是前来消遣娱乐的,可没曾想郑昇却在正酣之际扯出如此正经的话题,一时间让敦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只得默默饮酒,同时敷衍地点点头。
    他本以为,这一辈子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天,他本以为。可世界上的事物发展向来遵循天算而非人算,待琉璃飘身落定之际,敦煌便明白了郑昇所言并不是什么闲情之谈,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未雨绸缪。
    灼烧感从指尖凝入五脏六腑,再直冲大脑,最终点落明台,与灵魂相互纠缠,将一幕幕荒漠的光景悉数展现。
    “你杀不死我的。”郑昇的自信满满回响在敦煌的耳边,就像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样。而在他身前的那位小男生,却是一脸的狂妄。
    “百年..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至此,光晕瞬闪而逝,变得无影无踪的同时,又将冥界两个字,彻底烙在了敦煌的心间。
    垂下已经被烧得一片焦黑的左手,敦煌的脸色却是平静得可怕,一对渲染着金光的眼眸仰望着已然蛛网遍布的天花板,他冷叹一声,肃杀之气喷涌而出。“又是冥界。”
    转瞬间,本是无形护体的剑气竟是悄然聚成一体,朝着门厅正门呼啸而去,在那儿,一道黄袍男子正静静地捧手而立,他不多也不让,哪怕面对着只消轻轻一横便可将己千刀万剐的锋芒,他仍是一脸云淡风轻。
    他的自信得到了应有的响应,气剑之锋在即将洞穿其身的千钧一发猛然停滞,银刃距离黄袍男子的心脏,仅有一个拇指盖的距离。
    “大人。”黄袍男子毕恭毕敬地说道:“好久不见。”
    “是你?”敦煌眯眼远望,满是打量之意。“郑昇他没带上你?”
    “郑昇大人他吩咐我留守于此,静候敦煌大人的到来。”提到郑昇的时候,黄袍男子的眼下很明显地闪过一丝悲情。“小人陈芒,受郑昇大人之托,将于往后协助敦煌大人。”
    “陈芒?”敦煌淡淡一笑,微起的嘴角扬出的不知是轻蔑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仅是在半晌后,淡然说道:“是郑昇让你跟着我的?”
    “正是。”陈芒拂开粗袖,不急不躁,慢悠悠地回答道。
    “我若是不让你跟着呢?”敦煌抬起自己不堪入目的左手,五指僵硬地翻了翻,碧光回旋而去,洗涤过后,一手的焦黑已然无影无踪。
    “那我就不跟。”陈芒斩钉截铁的回答并没有任何死皮赖脸之意,也正因这一抹果断,才让敦煌眸中的警惕微微松弛几分。
    “好,那你就跟着来吧。”直到这一刻,敦煌的双眸才恢复了原本的蓝紫双色,凝视着抱拳的陈芒,他微微颔首,回身震出一步足令大地龟裂的爆鸣,身影更是于瞬闪中不知所踪。
    见敦煌撤步疾驰,得到其允许的陈芒也是不甘示弱,一直崇尚简洁普通的他仅用双脚微踏虚空,一圈雾蒙氤氲顿时萦绕,驮着他飞身入空,远远地跟着敦煌......
    “郑昇大人,您找我?”陈芒推开半掩的房门,旋即映入眼帘的,便是背向高镜的郑昇,只不过这一次,他穿着将要远行的服装。
    “陈芒,我要走了。”郑昇语有玄机,而陈芒自然也是听出了当中的奥妙所在,这才会眼露神伤之色。
    “您的时间,到了?”陈芒深咽一口唾沫,寻求着郑昇更为直接的肯定。
    “是的。”郑昇微微笑道,也不避讳些什么。“只不过这一次离去,要百年后才能重见天日了。”
    “您想让我怎么做?”这一刻,陈芒已经改用双膝跪地,将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沉声说道。“不论刀山火海,陈芒,必将为大人实现。”
    “你的命还长着呢。”郑昇半开玩笑地说着,同时用双手托起了双眼通红的陈芒,“以后你就跟着敦煌吧,他是我看不清的存在,一路跟着他,听他的话,协助他吧。”
    “是!郑昇大人。”陈芒再一次拜了下去,而这次,郑昇并没有再阻止他,而是折返回镜面之前,用一块大帆布盖住那面重镜,将其背上了肩膀。
    “你不是一直想问我救你究竟是因为我俩命数相交,亦或是因为我善心大发么?”在错开陈芒的那一刻,郑昇轻笑道。“我现在回答你,之所以会这样做,纯粹是因为我一时心血来潮而已。”
    “大人...”陈芒仰起头,眸中第一次有了除却毕恭毕敬外的别样光泽,可没等这抹别样神情传达给郑昇,后者行至远方。
    “以后就跟着敦煌,好好加油吧。”变得跟蝼蚁一般大小的郑昇扬起右手,远远地冲着陈芒挥了挥手,也冲着那一位初初临身于此的敦煌挥着手。
    彻夜的暴雨终是在今日近午时渐渐停歇,此时此刻,在邯国的大门口,国君萧厉已是备好了马车,正躬身为敦煌、雪儿、姜乐冥、一位黄袍男子、才能恢复人形的苍风与动摇本源仍在昏迷的碧尔送行。
    一直叫嚷着想随行的东方颖霄终是在父亲每况愈下的健康前放下了自己的俏皮性子,心甘情愿地留在了邯国。而李昭苒则是因为身体初愈需要静养,便被敦煌送回了七星洲的李家,让李朝阳负责照顾。
    “大人,从这儿一路西走,需要过了煜弓国才有能够渡去行天大陆的船只可供搭乘。”虽是君王,但在敦煌面前,萧厉却跟钟世擎一样,总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不辞辛劳地为敦煌一行指明方向。
    “'哦,煜弓国?”再度坐上车夫台的敦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待仔细回味几番,摆在案底上的一封来自煜弓国即将登记的女皇的信便旋即映入脑海。“正好,也可以去拜一拜欧阳辰凌了。”
    “对了,大人。”萧厉顺带多嘴一句:“最近的煜弓国不算很太平,你们行事尽量低调些,你们的通天本领虽是不怕麻烦,但麻烦这种东西,毕竟还是越少越好。”
    “什么事不太平?”敦煌吭声问道,之前欧阳辰凌于信中所写大抵有关自我感想与为皇的千百个不愿意,但有关煜弓国内情,她倒是一点也没提,所以敦煌挺好奇位处皇位更替之际的煜弓国,究竟能闹出些什么幺蛾子。
    “主要的事端都围绕着新女皇,其国内出现了两股势力,一是以反对为主的党派,二则是为了遵循其先帝遗诏的女皇派,两股势力的斗争近期乃是愈演愈烈,为了诋毁对方并瓦解对方势力,所有人都可谓是不择手段,此刻敦煌大人的前去,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实力,必定会引起两波人的又一次对抗争夺高潮。”萧厉一五一十地说道,他并没有提醒敦煌要做一点伪装,毕竟以后者的脑子,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根本就用不着提醒。
    “要是支持派知道女皇自己根本就不想当,还不得把血给气出来。”敦煌掩笑轻声道,而萧厉并没有听清,但也无伤大雅,等到应该交代的事情全都办妥当了,他与敦煌的交情,也就快到头了。
    “大人...”离别的时间将近了,萧厉尝试着掩饰语气中的遗憾,却怎么也盖不住,也就索性放弃了。“您对邯国的大恩,我们将永世铭记于心,邯国的大门,将永远为您和您的家人敞开,但凡有我们力所能及之事,邯国,将倾尽所有帮助大人。”
    “心领了。”敦煌摆摆手,轻笑着扬起马鞭,对于煽情的告别,他不太愿意去面对,纵使感情不深,但毕竟在这儿白吃白喝这么久,要是还多做要求,这面子上可就挂不住了。所以他才会走的如此潇洒。
    “有缘再会!”相伴已久的白马被萧厉送给了敦煌,眼下,目送着他们迎着骄阳步出远方,萧厉领着诸君,大呼道。
    “有缘再会!”敦煌单臂扬起长鞭,掠影中诉说着独属于剑圣风格的告别。
    “将军!”同时,还有旗开得胜的姜乐冥。
    眼见没有了外援的帮助,狡黠的雪儿立马翻了个面,将象棋摆到一边,拎来了最为主攻的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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