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0 交套盒贾母嘱后事, 踱游廊凤姐慰探春
“知道了。”这是至关紧要的大事，黛玉也不敢马虎。立刻示意周瑞家的噤声：“周妈妈别说了。霁雪不能让你带回去，我跟前另有两个丫头, 是从南边带来的, 一手苏扬菜做得都很好, 就叫他们随妈妈回去罢。眼下我有事, 等过了这阵子, 再去瞧二嫂子, 给两位舅母请安。”
说着, 便不容周瑞家的说话, 径自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雪雀：“把采心和采意叫上，让周妈妈带回去。今日不能久留, 你送周妈妈从西角门出去, 别惊动人。”
“娘娘……”周瑞家的不肯就此离去，口中低唤着叫了两句。
雪雀上前一步拦住，她是学过工夫的, 力道比寻常女子更足些。既动了手, 周瑞家的也不敢再动作言语。
“妈妈年纪大了, 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御驾跟前也敢造次？”雪雀哼笑一声, 激她道：“可别叫主子因你跌份才好。”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服侍了这些年，谁不给她些脸。如今倒好，风水轮流转，轮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蹄子来训她了。她气得心里发闷, 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暂且忍下, 一时采心和采意过来, 便领着人从西角门出去。
她回了贾府心中犹气，与王夫人回话的时候便不免带出酸气：“太太不知道，林姑娘的气派越发大了。说什么都不肯让我领霁雪回来，只肯叫采心和采意跟着过来。”
王夫人正和凤姐挑料子，凤姐闻言便笑道：“林姑娘如今是正经叫皇上册封的皇后了，气派大些又怎么？妈妈进去还给林姑娘磕了头，这就是姑娘客气了。妈妈又说，皇上要接姑娘进园子。霁雪是她跟前得用的人，自然要带进去。就跟平儿似的，离了她，有些事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姑娘家骄矜些也是常事。”王夫人岂能不知周瑞家的是什么性子，黛玉固然气派足，她这番话里也有添油加醋的影子。因而斜睨她一眼，并不十分理她。且采心和采意她原知道，是林家用惯了的家生子。原先服侍林玦，因他们温顺细致，就遣去服侍了黛玉。真论起来，倒比霁雪更有资历些。
王夫人道：“借霁雪原就是想着她服侍姑娘更勤，宝玉见了亲近些。如今林姑娘遣这两个过来，也是她惯常使的，倒也使得。”说着，她又交代凤姐：“你挑好了料子，就领着那两个丫头往宝玉屋子里去罢。我就不去了，见了他那模样，总归是伤心。”
自宝玉知道黛玉被册为皇后之后，就一日比一日糊涂。后来他自己骗自己，说这是家里人诓骗他，为的是逼他读书入仕。他竟然像是疯魔了，整日捧着书钻研，平日里弃如敝履的四书五经统背得滚瓜烂熟。王夫人一开始是高兴并欣慰，觉得这样也挺好。等考中了，再为他择一门好亲事，天长日久，多大的伤口也都能熬过来了。
再没料到探春和惜春打园子里回来，悄悄地告诉她，说内廷有意为宝玉赐婚，想叫他娶上官氏的嫡次女为妻。虽比宝玉略长两岁，但也是名门贵女，世代门阀。王夫人尚不及细细思量，偏不知怎么叫宝玉听去了。他也没哭闹，平静地与她请了安就回去了。王夫人只当这事过去了，然而到了夜里，宝玉就不吃东西了，躺在床上只一味地落泪说要出家。
贾政原是怒气冲冲地要请家法，见他心如死灰的模样手也软了。王夫人和贾母两人抱在一起流泪，真可谓是肝肠寸断。眼见着他一日比一日坏，家里谁都没法子。贾母摁着不许外传，但王夫人整颗心都揪住了，实在忍不得，便瞒着贾母遣人去林家借人。再怎么总归是黛玉跟前的人，若肯低声劝诫两句，指不定也能奏效。
凤姐尚且自顾不暇，这样烫手的山芋轻易哪里肯接。因而面露难色，迟疑道：“才刚小红来叫我，说老太太叫我去一样。既这么着，那我就先领人去宝玉那里，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这事本就不能让贾母知道，听得此言，王夫人忙制止她：“老太太的事自然是第一要紧的，她叫你，你就去罢。我领他们过去也是一样，你回了老太太再过来。”
凤姐应了声，含笑从王夫人房里退出来。平儿正巧迎上来：“奶奶，二爷找你回去。”
“什么事催着撵着？叫他等一刻，我这里还不得空。”她说贾母有事找她，倒也不是胡乱说闲话。才刚确实遣人来找她，说有些事想交代。
这厢凤姐去了，那厢王夫人却坐不住了，先见了采心和采意，见两个都规规矩矩的模样，便领着往宝玉院子里来。
自袭人叫撵出去后，就是麝月管着房中一应事务。宝玉已经迷糊了，躺在床上生死不知，连吃药喝水都要人喂。麝月正坐在床沿，试探着想哄他坐起来吃药。宝玉平日里多爱惜姑娘的人，此刻全当耳旁风了。任麝月、碧痕等围坐着含泪抽噎，也全然不管不顾。
王夫人打帘子瞧了眼，便止不住伤心。好容易忍住，这才与采心、采意道：“借你们来，原是为着服侍宝玉些日子。他和林姑娘向来亲厚，也只有这个妹妹的话他肯听些。如今各自大了要避嫌，姑娘自然不好过来。你们是姑娘跟前的人，他待你们想来也客气些。”
采心和采意对视一眼，他们是奴才，服侍人原是家常便饭。但来前告诉他们说是伺候琏二|奶奶，到了这里却又变成宝二爷了？两人一时有些踌躇，王夫人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够磊落，但也没更好的法子。十万火急了，实在不能顾忌那样多。
王夫人道：“只在旁服侍两日，宽宽他的心也好。等略好一些，就送你们回去。”
如今人已经在这里了，自然不能掉头就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两人悄无声息地互相点点头，采心方笑道：“我们不过是奴才，自然都听太太的吩咐。”
这头凤姐进了贾母的屋子，贾母也正遣人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鸳鸯眼尖，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告诉贾母：“二|奶奶来了。”
“老祖宗，您找什么呢？”凤姐笑盈盈地过来，“是不是找出好东西来送我些？”
“哪还有什么好东西，若有好的，一早都给你了。”贾母是保龄候嫡女，傍身的好东西自然多得很。只是这些年贾府江河日下，眼下早就十不存一，都消耗空了。只留下些体己，那是她备着宝玉大婚和自己最后一件大事所用。
正说话，琥珀捧着剔红套盒与贾母看：“老太太，是这个不是？”
贾母连声说就是这个，引得凤姐也心生好奇，不由抬头细看。里头东西不算多，却都是仔细挑拣出来的。有制成如意纹的流苏步摇，缉细米珠点翠的簪子、金丝制成的小羊、西洋传进来的嵌母北把手圆镜……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其中有一枚手掌打小的墨玉最为精致，雕成双猿，一扭头回望，一抬眸凝视，颇显精巧有趣。
“林家妹妹属羊。”凤姐看见那只金丝制成的小羊就知道，这份东西是给黛玉预备的。看样子不是一朝一夕备下的，东西新的旧的都有，想来攒了一段时间了。“这是给林妹妹备下的罢？”
“什么都瞒不过你。”贾母把那只金丝小羊捧在手里，又怜又爱地摸了摸羊头：“你林妹妹自小羸弱，自她养下来我就预备着了，只等着她笄礼的时候送过去。她是二月里的生日，细算算已经近在眼前了。我近些时候越发不记事，今日记住了叫他们找出来，你替我收着罢。她一向和你好，届时你送过去也好。”
凤姐听着贾母的话，颇有交代后事的意思。饶是她心肠狠硬，冷不防听到这话也有些难受。但有些事是得迷糊着来的，说得太明白了反倒伤心。因而她笑着点点头，把那阵沉重的淤塞掩了过去。
又过了一时，探春和惜春也来给贾母请安。贾母年纪大了，到底没那么多精神。陪着说笑了一回就歇下了。凤姐命人把东西送去自己的院子里，叫平儿妥善放好。自己慢慢地和探春、惜春一起踱步出来。
时已至初冬，探春走在抄手游廊下，眉宇之间难掩郁色。她向来是要争气的，最不愿意跟迎春似的不声响，如今她倒明白迎春的滋味了。原都是无能为力、无法自主，就是再要强也躲不过去。
凤姐哪能不明白，她的心里有多千转百回。身为庶出已经够艰难了，偏又招惹上那么一个人。她原是无辜受累，却还要叫贾政训斥一句不知尊重。凤姐心里也怜她，贾政和王夫人在前，她也做不得什么。因而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入冬后天越发冷了，都说贴秋膘了才不冷，我瞧着三妹妹倒瘦了些。听我一句，别学他们做什么瘦美人，若病了谁怜惜你？多爱惜些自己，好好地吃东西，身子好了，比什么都强。”
※※※※※※※※※※※※※※※※※※※※
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贾母和凤姐的，坚决不认同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贾母那么疼黛玉，绝不会说出那样冷漠的话。
我深刻反思了一下，大家觉得写得不太好的地方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个人和表姐、表妹的关系非常好，各种亲戚长辈也很疼我，所以我不太擅长写复杂的亲戚关系。以后我会注意点的，会多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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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 便不容周瑞家的说话, 径自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雪雀：“把采心和采意叫上，让周妈妈带回去。今日不能久留, 你送周妈妈从西角门出去, 别惊动人。”
“娘娘……”周瑞家的不肯就此离去，口中低唤着叫了两句。
雪雀上前一步拦住，她是学过工夫的, 力道比寻常女子更足些。既动了手, 周瑞家的也不敢再动作言语。
“妈妈年纪大了, 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御驾跟前也敢造次？”雪雀哼笑一声, 激她道：“可别叫主子因你跌份才好。”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服侍了这些年，谁不给她些脸。如今倒好，风水轮流转，轮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蹄子来训她了。她气得心里发闷, 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暂且忍下, 一时采心和采意过来, 便领着人从西角门出去。
她回了贾府心中犹气，与王夫人回话的时候便不免带出酸气：“太太不知道，林姑娘的气派越发大了。说什么都不肯让我领霁雪回来，只肯叫采心和采意跟着过来。”
王夫人正和凤姐挑料子，凤姐闻言便笑道：“林姑娘如今是正经叫皇上册封的皇后了，气派大些又怎么？妈妈进去还给林姑娘磕了头，这就是姑娘客气了。妈妈又说，皇上要接姑娘进园子。霁雪是她跟前得用的人，自然要带进去。就跟平儿似的，离了她，有些事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姑娘家骄矜些也是常事。”王夫人岂能不知周瑞家的是什么性子，黛玉固然气派足，她这番话里也有添油加醋的影子。因而斜睨她一眼，并不十分理她。且采心和采意她原知道，是林家用惯了的家生子。原先服侍林玦，因他们温顺细致，就遣去服侍了黛玉。真论起来，倒比霁雪更有资历些。
王夫人道：“借霁雪原就是想着她服侍姑娘更勤，宝玉见了亲近些。如今林姑娘遣这两个过来，也是她惯常使的，倒也使得。”说着，她又交代凤姐：“你挑好了料子，就领着那两个丫头往宝玉屋子里去罢。我就不去了，见了他那模样，总归是伤心。”
自宝玉知道黛玉被册为皇后之后，就一日比一日糊涂。后来他自己骗自己，说这是家里人诓骗他，为的是逼他读书入仕。他竟然像是疯魔了，整日捧着书钻研，平日里弃如敝履的四书五经统背得滚瓜烂熟。王夫人一开始是高兴并欣慰，觉得这样也挺好。等考中了，再为他择一门好亲事，天长日久，多大的伤口也都能熬过来了。
再没料到探春和惜春打园子里回来，悄悄地告诉她，说内廷有意为宝玉赐婚，想叫他娶上官氏的嫡次女为妻。虽比宝玉略长两岁，但也是名门贵女，世代门阀。王夫人尚不及细细思量，偏不知怎么叫宝玉听去了。他也没哭闹，平静地与她请了安就回去了。王夫人只当这事过去了，然而到了夜里，宝玉就不吃东西了，躺在床上只一味地落泪说要出家。
贾政原是怒气冲冲地要请家法，见他心如死灰的模样手也软了。王夫人和贾母两人抱在一起流泪，真可谓是肝肠寸断。眼见着他一日比一日坏，家里谁都没法子。贾母摁着不许外传，但王夫人整颗心都揪住了，实在忍不得，便瞒着贾母遣人去林家借人。再怎么总归是黛玉跟前的人，若肯低声劝诫两句，指不定也能奏效。
凤姐尚且自顾不暇，这样烫手的山芋轻易哪里肯接。因而面露难色，迟疑道：“才刚小红来叫我，说老太太叫我去一样。既这么着，那我就先领人去宝玉那里，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这事本就不能让贾母知道，听得此言，王夫人忙制止她：“老太太的事自然是第一要紧的，她叫你，你就去罢。我领他们过去也是一样，你回了老太太再过来。”
凤姐应了声，含笑从王夫人房里退出来。平儿正巧迎上来：“奶奶，二爷找你回去。”
“什么事催着撵着？叫他等一刻，我这里还不得空。”她说贾母有事找她，倒也不是胡乱说闲话。才刚确实遣人来找她，说有些事想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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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打帘子瞧了眼，便止不住伤心。好容易忍住，这才与采心、采意道：“借你们来，原是为着服侍宝玉些日子。他和林姑娘向来亲厚，也只有这个妹妹的话他肯听些。如今各自大了要避嫌，姑娘自然不好过来。你们是姑娘跟前的人，他待你们想来也客气些。”
采心和采意对视一眼，他们是奴才，服侍人原是家常便饭。但来前告诉他们说是伺候琏二|奶奶，到了这里却又变成宝二爷了？两人一时有些踌躇，王夫人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够磊落，但也没更好的法子。十万火急了，实在不能顾忌那样多。
王夫人道：“只在旁服侍两日，宽宽他的心也好。等略好一些，就送你们回去。”
如今人已经在这里了，自然不能掉头就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两人悄无声息地互相点点头，采心方笑道：“我们不过是奴才，自然都听太太的吩咐。”
这头凤姐进了贾母的屋子，贾母也正遣人翻箱倒柜地找东西。鸳鸯眼尖，朝门口的方向指了指，告诉贾母：“二|奶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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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琥珀捧着剔红套盒与贾母看：“老太太，是这个不是？”
贾母连声说就是这个，引得凤姐也心生好奇，不由抬头细看。里头东西不算多，却都是仔细挑拣出来的。有制成如意纹的流苏步摇，缉细米珠点翠的簪子、金丝制成的小羊、西洋传进来的嵌母北把手圆镜……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其中有一枚手掌打小的墨玉最为精致，雕成双猿，一扭头回望，一抬眸凝视，颇显精巧有趣。
“林家妹妹属羊。”凤姐看见那只金丝制成的小羊就知道，这份东西是给黛玉预备的。看样子不是一朝一夕备下的，东西新的旧的都有，想来攒了一段时间了。“这是给林妹妹备下的罢？”
“什么都瞒不过你。”贾母把那只金丝小羊捧在手里，又怜又爱地摸了摸羊头：“你林妹妹自小羸弱，自她养下来我就预备着了，只等着她笄礼的时候送过去。她是二月里的生日，细算算已经近在眼前了。我近些时候越发不记事，今日记住了叫他们找出来，你替我收着罢。她一向和你好，届时你送过去也好。”
凤姐听着贾母的话，颇有交代后事的意思。饶是她心肠狠硬，冷不防听到这话也有些难受。但有些事是得迷糊着来的，说得太明白了反倒伤心。因而她笑着点点头，把那阵沉重的淤塞掩了过去。
又过了一时，探春和惜春也来给贾母请安。贾母年纪大了，到底没那么多精神。陪着说笑了一回就歇下了。凤姐命人把东西送去自己的院子里，叫平儿妥善放好。自己慢慢地和探春、惜春一起踱步出来。
时已至初冬，探春走在抄手游廊下，眉宇之间难掩郁色。她向来是要争气的，最不愿意跟迎春似的不声响，如今她倒明白迎春的滋味了。原都是无能为力、无法自主，就是再要强也躲不过去。
凤姐哪能不明白，她的心里有多千转百回。身为庶出已经够艰难了，偏又招惹上那么一个人。她原是无辜受累，却还要叫贾政训斥一句不知尊重。凤姐心里也怜她，贾政和王夫人在前，她也做不得什么。因而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入冬后天越发冷了，都说贴秋膘了才不冷，我瞧着三妹妹倒瘦了些。听我一句，别学他们做什么瘦美人，若病了谁怜惜你？多爱惜些自己，好好地吃东西，身子好了，比什么都强。”
※※※※※※※※※※※※※※※※※※※※
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贾母和凤姐的，坚决不认同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贾母那么疼黛玉，绝不会说出那样冷漠的话。
我深刻反思了一下，大家觉得写得不太好的地方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个人和表姐、表妹的关系非常好，各种亲戚长辈也很疼我，所以我不太擅长写复杂的亲戚关系。以后我会注意点的，会多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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