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0 思年少怅然诉苛求, 登乌篷俏语笑乞巧
“你若不乐意，就放我下来。”
她是说了就要做的人，作势就扎挣着要下来。皇帝恐她撞到边边角角的作疼, 忙哄她道：“是我乐意的。你好好待着, 过会子碰着了再哭鼻子。”
“你才哭鼻子。”黛玉就怄皇帝来哄她, 听见他低头了, 自己也就满足了。乖乖顺顺地抿唇笑着趴伏在他背上。
四下俱寂, 只有虫鸟在喁喁私语。在黑暗中似乎更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声音, 两人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皇帝往前走了一段, 才发现黛玉好些时候没说话了。怕她真黑灯瞎火地吓着了, 于是柔声道：“这条路我自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回，一点不吓人，不骗你。”
和他贴在一处, 有他暖着自己, 黛玉早不怕了，只剩下后知后觉的羞涩和欢喜不断翻上来。
“你和我说话，我就不害怕了。”两个心贴心的人在一处, 往往不必一本正经地说什么, 闲言碎语也觉得自在舒服。黛玉道：“你是万岁爷。皇上不是一向讲究什么礼仪风范, 要走光明正道的？怎么会认得这样一条路？”
“我又不是一养出来就做了皇帝……”皇帝也很喜欢和她说这些琐碎的小事, 就像人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一样。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没忌讳就不会有疏离感。
察觉到她略往下滑了些，皇帝往上托了一把，道：“我十七岁才御极做皇帝，在那之前可没人管我。谨庄王有东太后, 恭仪伯的生母当时是如日中天的明妃, 他们都有人管着。兴许是隔代亲罢, 老祖宗就没怎么管过我。说是皇子，其实和野地里长大的孩子没两样。那时候……”他顿了顿，在黑暗中露出一抹笑，略带自嘲：“老祖宗住的杏花春馆离九州清晏很近，穿过后湖就能到。一开始我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躲着，后来就发现了这条路。当时总是想，穿过这条路，说不定我能碰上游湖的太上皇。他或许会问我几句功课，会问问我近来过得好不好……”
“你没碰到过太上皇？”皇帝年少的时候，也曾满怀期待地渴求过父爱。可惜太上皇给予他的总是失望。黛玉不想让他伤心，装着没听明白：“他是不喜欢游湖吗？”
皇帝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碰到过他……但他那时候很宠爱尚为明妃的左太贵人，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皇帝躲过一块碎石，他已经身登九五了，可是说起这些往事，还是带着轻微的怅惘和失落。
“你没见过左太贵人，她是西太后的庶妹，但除了容貌之外，和西太后全无相似之处。西太后为人冷淡不爱争抢，左太贵人却最喜掠夺。不止是我，咱们兄弟姊妹几个都不愿意和她说话。我远远见着她在边上，就自己避开了。”
说话间已经能看见前头的光亮，看来已经到了出口。皇帝站在口子前，四下看了眼，见各处都没人，这才背着黛玉出来。
但就是这么巧，他前脚刚迈出来，后脚奚世樾就领着霁雪寻摸过来了。看见这种足以掉脑袋的事，两人甚至来不及站定，就迅速转过身子就当没看见。心里不约而同懊恼得没边际，好死不死，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间过来。
皇帝没料到会被人看个正着，短暂的羞恼过后就是庆幸，幸而不过是两个奴才，宫里的奴才嘴紧，不敢多话。若叫外头的贵女瞧见了，他这脸才算是丢尽了。
“快放我下来。”黛玉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热辣辣地简直像是三伏天吃了生姜。
皇帝松了手，见她站定了，这才斯条慢理地说：“都备齐了？”
要不他怎么能当皇帝，就凭着这股强撑镇定的风范，车到山前厚颜以对的态度，这皇帝也合该他来做。
奚世樾头都不敢回，死命低着头看湖面上月亮的倒影，嘴里回话的声音倒还是响亮的：“回皇上话，都备齐了。”
“既这么着，你们都去罢。今儿是好日子，放你们半日假，好好玩去。”
皇帝这话说得很冠冕堂皇，说是给奴才们放假，其实是想他们走远些，别来让叨扰他和黛玉独处。毕竟奴才得伺候主子，他虽说放假，谁又敢多走开一步呢？
奚世樾和霁雪高高兴兴谢了恩，不多时便退远了。黛玉知道他们不敢走得过分远，就怕主子要使唤起来找不到人。但他们躲的地方也很巧妙，就在能听见呼唤却又看不见的角落里。
黛玉脸上的红还没褪去，动作言语都很有几分扭捏的况味：“他们都走了，谁服侍咱们？”
“没他们在跟前倒自在，你若要人使唤，我来服侍你。”
皇帝拉着黛玉往湖边走近几步，碧澜桥旁的石墩子旁拴着一条小小的乌篷船。船前挂两盏宫灯，因无人在上，乌篷船随风而动，轻盈荡漾出摇曳的烛光。皇帝拾级而下，率先上了甲板，这才朝着黛玉伸手：“来罢，我扶着你。”
“我可不会水，你得抓牢我。”黛玉不像她哥哥林玦那样爱四处玩，自然也没学过划水。不会水的人靠近湖面，心底总是很忐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试探着伸出一只脚踩上甲板，在湖面上不及在地上稳当，她腿脚有些发软，另一只脚上去的时候还踉跄了一步，好险皇帝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抱住了。
黛玉叫吓得不轻，缩在他怀里过了一刻才缓过来：“好险。”
“有我呢。”皇帝见她娇怯可怜的模样，越发觉得她惹人心爱，不由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轻笑道：“就是我跌进去，也得把你捧到船上。说来你还是南边长大的，怎么不会水？”
“我自小体弱，家里太太没叫学。”
黛玉弯腰进了船舱，但见正中是张矮脚四方桌，上头搁着诸如巧果、点心、果酒之类点心，另有两个水碟，里面是半碟清水。今日的晚膳算是宴席，比之往日的更整肃些，那样的氛围之下，吃的东西自然也就少了。
就是黛玉胃口小，此时坐定了也觉得有些空。皇帝也饿了，落座先吃了枚巧果。
皇帝吃着不错，才拣了一枚与黛玉吃。
“这是尚食局做的，搁的糖少些，吃着虽不如御膳茶房的甜，却更易入口，不那么甜腻。你向来用得清淡，我估摸着吃这个正合适。”
眼下只有彼此，黛玉也不推辞，就着他的筷子吃了，道：“我吃着也比御膳茶房的更有滋味，挺好的。”
这倒也不是哄皇帝高兴的话，确实更清淡，糖少些，像是油也更少些，不甜腻吃着就爽口。黛玉取筷子又吃了一个，因今日高兴，兴致足，见边上有酒，便拿起来问：“这是什么酒？”
“是你先前制的蜜桃酒。”皇帝接过酒壶，替她倒了一盅，果然是淡粉色的酒，还带着果子的甜香。“我倒更喜欢后来的错认水，等吃尽了才想起它。今日拿出来吃，倒正合时宜。”
这是果酒，她自己酿的自己清楚，甜味比酒味还重些，也就吃个趣，吃不醉人。
黛玉吃了半盅，放了一段时间，吃着比先前更顺口了，竟很不错，于是又把剩下的半盅也吃了。皇帝也被她勾起了兴致，一并吃了两盅。
“再过一阵子就该有菱角了。”黛玉道：“有种菱角是能剥壳直接吃的，甜脆清爽，不知你尝过没有？”
“北边少见菱角，大多都是菱粉制成的糕点。”至于黛玉口中所说的生吃菱角，别说吃了，他连见都没见过。
“我们太太把江南的田庄给了我几处，他们年年都要送东西进京。等送来了，我再请皇上吃。”
黛玉没醉，但吃了几杯酒，酒意也上来了。见着边上的水碟，这才想起她是准备和皇帝两个人一处丢针看影的。
“我可知晒了一碗水皮子，另一碟是哪来的？”姑娘们都时兴多晒几碗水，为的就是避免南宫德音那样的情况，水皮子没能托住针，也能借口是水皮子没晒好，可以换一碗重试。
但黛玉一向都只晒一碗，照她看来，好就是好，糟就是糟，借着水没晒好的借口来哄骗自己，实在不必。
她总算注意到这个了，皇帝扬起眉，很有几分骄傲的模样：“是我晒的，我就说我做什么都有天赋，临阵磨枪，做出来的不必旁人差。”
“你晒的？”黛玉瞧了眼水碗，又见皇帝神采飞扬等夸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还没听过哪家的小郎学着姑娘晒水皮的。难道皇上也喜欢针黹女工，要借着这个向织女娘娘借天梭？”
皇帝一时顿住，张了张嘴，竟短暂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是笑话自己做姑娘家的事。
他也觉得好笑：“想什么呢？我这可是为你晒的。就怕你晒不成，我也给你预备条后路。别扔下去水皮就破了，届时觉得跌份，真躲起来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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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哭鼻子。”黛玉就怄皇帝来哄她, 听见他低头了, 自己也就满足了。乖乖顺顺地抿唇笑着趴伏在他背上。
四下俱寂, 只有虫鸟在喁喁私语。在黑暗中似乎更能听见一些细微的声音, 两人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皇帝往前走了一段, 才发现黛玉好些时候没说话了。怕她真黑灯瞎火地吓着了, 于是柔声道：“这条路我自小到大不知走过多少回，一点不吓人，不骗你。”
和他贴在一处, 有他暖着自己, 黛玉早不怕了，只剩下后知后觉的羞涩和欢喜不断翻上来。
“你和我说话，我就不害怕了。”两个心贴心的人在一处, 往往不必一本正经地说什么, 闲言碎语也觉得自在舒服。黛玉道：“你是万岁爷。皇上不是一向讲究什么礼仪风范, 要走光明正道的？怎么会认得这样一条路？”
“我又不是一养出来就做了皇帝……”皇帝也很喜欢和她说这些琐碎的小事, 就像人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一样。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没忌讳就不会有疏离感。
察觉到她略往下滑了些，皇帝往上托了一把，道：“我十七岁才御极做皇帝，在那之前可没人管我。谨庄王有东太后, 恭仪伯的生母当时是如日中天的明妃, 他们都有人管着。兴许是隔代亲罢, 老祖宗就没怎么管过我。说是皇子，其实和野地里长大的孩子没两样。那时候……”他顿了顿，在黑暗中露出一抹笑，略带自嘲：“老祖宗住的杏花春馆离九州清晏很近，穿过后湖就能到。一开始我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躲着，后来就发现了这条路。当时总是想，穿过这条路，说不定我能碰上游湖的太上皇。他或许会问我几句功课，会问问我近来过得好不好……”
“你没碰到过太上皇？”皇帝年少的时候，也曾满怀期待地渴求过父爱。可惜太上皇给予他的总是失望。黛玉不想让他伤心，装着没听明白：“他是不喜欢游湖吗？”
皇帝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碰到过他……但他那时候很宠爱尚为明妃的左太贵人，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皇帝躲过一块碎石，他已经身登九五了，可是说起这些往事，还是带着轻微的怅惘和失落。
“你没见过左太贵人，她是西太后的庶妹，但除了容貌之外，和西太后全无相似之处。西太后为人冷淡不爱争抢，左太贵人却最喜掠夺。不止是我，咱们兄弟姊妹几个都不愿意和她说话。我远远见着她在边上，就自己避开了。”
说话间已经能看见前头的光亮，看来已经到了出口。皇帝站在口子前，四下看了眼，见各处都没人，这才背着黛玉出来。
但就是这么巧，他前脚刚迈出来，后脚奚世樾就领着霁雪寻摸过来了。看见这种足以掉脑袋的事，两人甚至来不及站定，就迅速转过身子就当没看见。心里不约而同懊恼得没边际，好死不死，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间过来。
皇帝没料到会被人看个正着，短暂的羞恼过后就是庆幸，幸而不过是两个奴才，宫里的奴才嘴紧，不敢多话。若叫外头的贵女瞧见了，他这脸才算是丢尽了。
“快放我下来。”黛玉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热辣辣地简直像是三伏天吃了生姜。
皇帝松了手，见她站定了，这才斯条慢理地说：“都备齐了？”
要不他怎么能当皇帝，就凭着这股强撑镇定的风范，车到山前厚颜以对的态度，这皇帝也合该他来做。
奚世樾头都不敢回，死命低着头看湖面上月亮的倒影，嘴里回话的声音倒还是响亮的：“回皇上话，都备齐了。”
“既这么着，你们都去罢。今儿是好日子，放你们半日假，好好玩去。”
皇帝这话说得很冠冕堂皇，说是给奴才们放假，其实是想他们走远些，别来让叨扰他和黛玉独处。毕竟奴才得伺候主子，他虽说放假，谁又敢多走开一步呢？
奚世樾和霁雪高高兴兴谢了恩，不多时便退远了。黛玉知道他们不敢走得过分远，就怕主子要使唤起来找不到人。但他们躲的地方也很巧妙，就在能听见呼唤却又看不见的角落里。
黛玉脸上的红还没褪去，动作言语都很有几分扭捏的况味：“他们都走了，谁服侍咱们？”
“没他们在跟前倒自在，你若要人使唤，我来服侍你。”
皇帝拉着黛玉往湖边走近几步，碧澜桥旁的石墩子旁拴着一条小小的乌篷船。船前挂两盏宫灯，因无人在上，乌篷船随风而动，轻盈荡漾出摇曳的烛光。皇帝拾级而下，率先上了甲板，这才朝着黛玉伸手：“来罢，我扶着你。”
“我可不会水，你得抓牢我。”黛玉不像她哥哥林玦那样爱四处玩，自然也没学过划水。不会水的人靠近湖面，心底总是很忐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试探着伸出一只脚踩上甲板，在湖面上不及在地上稳当，她腿脚有些发软，另一只脚上去的时候还踉跄了一步，好险皇帝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抱住了。
黛玉叫吓得不轻，缩在他怀里过了一刻才缓过来：“好险。”
“有我呢。”皇帝见她娇怯可怜的模样，越发觉得她惹人心爱，不由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轻笑道：“就是我跌进去，也得把你捧到船上。说来你还是南边长大的，怎么不会水？”
“我自小体弱，家里太太没叫学。”
黛玉弯腰进了船舱，但见正中是张矮脚四方桌，上头搁着诸如巧果、点心、果酒之类点心，另有两个水碟，里面是半碟清水。今日的晚膳算是宴席，比之往日的更整肃些，那样的氛围之下，吃的东西自然也就少了。
就是黛玉胃口小，此时坐定了也觉得有些空。皇帝也饿了，落座先吃了枚巧果。
皇帝吃着不错，才拣了一枚与黛玉吃。
“这是尚食局做的，搁的糖少些，吃着虽不如御膳茶房的甜，却更易入口，不那么甜腻。你向来用得清淡，我估摸着吃这个正合适。”
眼下只有彼此，黛玉也不推辞，就着他的筷子吃了，道：“我吃着也比御膳茶房的更有滋味，挺好的。”
这倒也不是哄皇帝高兴的话，确实更清淡，糖少些，像是油也更少些，不甜腻吃着就爽口。黛玉取筷子又吃了一个，因今日高兴，兴致足，见边上有酒，便拿起来问：“这是什么酒？”
“是你先前制的蜜桃酒。”皇帝接过酒壶，替她倒了一盅，果然是淡粉色的酒，还带着果子的甜香。“我倒更喜欢后来的错认水，等吃尽了才想起它。今日拿出来吃，倒正合时宜。”
这是果酒，她自己酿的自己清楚，甜味比酒味还重些，也就吃个趣，吃不醉人。
黛玉吃了半盅，放了一段时间，吃着比先前更顺口了，竟很不错，于是又把剩下的半盅也吃了。皇帝也被她勾起了兴致，一并吃了两盅。
“再过一阵子就该有菱角了。”黛玉道：“有种菱角是能剥壳直接吃的，甜脆清爽，不知你尝过没有？”
“北边少见菱角，大多都是菱粉制成的糕点。”至于黛玉口中所说的生吃菱角，别说吃了，他连见都没见过。
“我们太太把江南的田庄给了我几处，他们年年都要送东西进京。等送来了，我再请皇上吃。”
黛玉没醉，但吃了几杯酒，酒意也上来了。见着边上的水碟，这才想起她是准备和皇帝两个人一处丢针看影的。
“我可知晒了一碗水皮子，另一碟是哪来的？”姑娘们都时兴多晒几碗水，为的就是避免南宫德音那样的情况，水皮子没能托住针，也能借口是水皮子没晒好，可以换一碗重试。
但黛玉一向都只晒一碗，照她看来，好就是好，糟就是糟，借着水没晒好的借口来哄骗自己，实在不必。
她总算注意到这个了，皇帝扬起眉，很有几分骄傲的模样：“是我晒的，我就说我做什么都有天赋，临阵磨枪，做出来的不必旁人差。”
“你晒的？”黛玉瞧了眼水碗，又见皇帝神采飞扬等夸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还没听过哪家的小郎学着姑娘晒水皮的。难道皇上也喜欢针黹女工，要借着这个向织女娘娘借天梭？”
皇帝一时顿住，张了张嘴，竟短暂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是笑话自己做姑娘家的事。
他也觉得好笑：“想什么呢？我这可是为你晒的。就怕你晒不成，我也给你预备条后路。别扔下去水皮就破了，届时觉得跌份，真躲起来哭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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