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4 同用膳皇帝遭戏谑, 怜飞龙黛玉亲上药
    皇帝正转扳指,闻言猛地一顿。他上哪找这么个御厨来?就是能找出来,也不愿意把这份本属于自己的赞美和欣赏拱手让人。
    他轻咳一声, 道:“随意赏他样东西就成了, 何必见他?”说着, 伸手拣了一筷子清炒菱角藤与她吃:“你尝尝这热的好不好。”
    知道他是在扯开话茬, 黛玉也不揭穿, 含笑尝了口。凉拌的里头搁了香油, 就显得有些腻味。这道清炒的只加了清油和精盐, 顶多再搁点笋粉[1], 吃着倒更清爽宜人,佐粥吃是绝配。
    正是吃饭的时候,黛玉也不多话, 只等着膳毕再和他发作。低头吃了大半碗粥, 又用了小半盅荷叶清汤,这就足够了。皇帝见她进得香,倒也跟着胃口大开。他更爱吃那盘凉拌的, 一碗粥不够, 又叫添了一碗胭脂米饭。就着凉拌的菱角藤和莴苣叶, 倒也很爽口|活络。
    一时两人吃了饭, 洗手漱口后捧着茶吃。松云楼在清晖阁这一块是绝佳的观景处,下有清湖游鱼,遍植松柏樟木,游廊蜿蜒,意趣清幽。因在高处, 故落地窗户四面一开, 就有穿堂凉风, 习习掠身。
    奚世樾捧了西瓜和荔枝进来,皇帝取了枚荔枝正剥壳,忽听黛玉道:“皇上,我还是想见见今儿做膳的御厨。”
    皇帝手一抖,指甲嵌入甜薄的果肉,掐出一汪黏腻的汁水。把果子随手抛到盘中,另又拣一枚荔枝来剥,佯装毫不在意地问:“你若觉得他做得好,就天天让他做,见他又是何必?”
    黛玉撑着脸,头略歪些,面上噙着笑望他:“我想瞧瞧他是什么模样,再赏他样东西。”
    这回的果子总算剥成了,在果叉上圆润饱满的一个,看着就很津甜。皇帝略伸手,送到黛玉唇边。黛玉就着他的手吃了,果然甜得不得了,并不显得腻,反而很清香。
    “要赏他什么?”这是皇帝一早就想得的,他就没收到过黛玉送的东西。先前的香囊压根算不上,那是他偷来的。
    黛玉在手帕里吐了核,一面拭唇角一面道:“我不告诉皇上,得见了人再说。”
    皇帝这下子可真是有苦难言,幸好脑袋还算灵光,立刻寻摸出个由头:“外膳房的御厨都是外男,不能往内廷来。”
    好险叫他想起来了,外膳房的都是正经男人,没净过身。不是太监也不是侍卫,那就不能进内廷,这也是分内外膳房的原因。
    黛玉是真不知道,原来御厨不是太监。这么轻易就叫他逃过了,她岂能甘心?略蹙了蹙眉,便笑道:“既这么着,就只能算了。”却又转头吩咐霁雪:“过会子把我屋里那只海棠花缸钟拿来,是我赏他的。”
    这话一出,不说是皇帝,就是奚世樾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霁雪自然不明白那只缸钟的由来,却也诧异不已,忍不住提醒:“郡君,赏钟未免有些……不如再令想一样?”
    哪有送人东西送钟的?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干这事!
    霁雪却不知道,干过这事的就和黛玉面对面坐着。
    皇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甚至隐隐猜测,黛玉是不是已经猜中了,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那只钟……”
    黛玉点头,全然无谓的模样:“就是皇上当日送我的那只。那时是我见识短浅,不知宫中不讲究这些。如今我知道了,宫里是百无禁忌的。”
    皇帝当日送了林黛玉一只钟?霁雪瞧了眼奚世樾,见他抱着拂尘一言不发,脸上的笑颇有几分心如死灰。这还真是真的?
    皇帝张嘴想辩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宫里哪是百无禁忌的,分明是最讲规矩的地方。那时候他是真忘记了,没多想,见她喜欢就送去了,还惹她恼了一场。
    “送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难道我还不能处置?”
    这是能不能处置的问题麽?面对她的时候皇帝常常感到无奈,她总能别出心裁,对上她了,他简直像是没脑子似的。
    摆手命众人退出去,等人都散去了,皇帝方叹息道:“别强忍着了,想笑就笑罢。”
    他算是想明白了,黛玉想必是一早就猜出,这两道菱角藤是出自他手。牵三绊四的胡诌了这么多,难道她是真心想拿御前的东西赏人?不过是等着他自投罗网,不打自招而已。
    黛玉与他对视了一回,忽而噗嗤笑出声来。从前都是他捉弄她,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也尝尝被人莫名其妙“送钟”的滋味!
    皇帝就知道她是有意的,但也没打算做什么。能让她开怀笑一回,也算是成就了。
    她虽觉得好笑,却也笑了一会就停了,紧跟着才是后知后觉泛上来的柔意寸寸。黛玉止住笑,朝他伸出手,言辞格外正经:“手拿来我瞧瞧。”
    “手有什么好瞧的。”这两日他两只手受大罪了,菱角藤的颜色全染在指甲缝里,用胰子洗了多少回都是黑的。
    黛玉佯怒催促:“快,双手都伸出来!”
    如今他在她跟前是一点刚火都没了,叫个小姑娘指着鼻子说话,他还挺乐意。见没法子避过了,只能伸手覆在她手心任她看。
    黛玉不觉有异,捧着手仔仔细细瞧了一回。皇帝被她认真细致的目光看得害臊,下意识想收手:“别看了,怪脏的。”
    姑娘家都爱干净,谁会喜欢一个指甲缝全黑的男人?跟刚挖土回来似的。
    “别动!”黛玉略用些力扣住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还没瞧完。”
    皇帝浑身发僵,叫她看一会手掌,竟然比批一整天奏折还累。
    黛玉见过这双手完好无损的样子,立在九重天上的皇帝,就这么一双手也是呵护得宜的,再巧手的工匠精雕细琢,也雕不出那股尊贵的气质。可就是这么一双如玉雕成的手,主人却不好好爱惜。除了指甲缝,就是手心手背也染上了或褐或黑的颜色。左手还好些,右手食指上还有红痕,学过菜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叫热油溅到手上烫出来的。
    黛玉看得心里难受,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眸中的一泓清泉涌动着,像是想要说千言万语,可最后只凝成一句:“怎么弄的?”
    皇帝是真有点不好意思,本想给她个惊喜,以为很简单,未料是他想当然了。
    “刚学着炒的时候没沥干水,倒进去就溅在手上,就成了这模样。”但皇帝就是皇帝,这种时候还能找出机会夸耀自己:“但也只有第一次这样,后头我就知道了,得沥干水再下锅。想必这就是冷水入沸油的由来,没经历过的人也说不出这话,难怪陆放翁有话:‘绝知此事要躬行’。[2]”
    “以后别做这些事了。”黛玉柔声道:“皇上的心意我都知道,但你是皇帝,皇帝的手是用来抚琴弄箫,批阅奏折的。”
    “只要你高兴。”皇帝瞧着她,及至今日,此时此刻才隐约触碰到了她的那颗心。原来她也是在意自己的,他受伤了,她也会心疼。能让他知道这些事,这伤就伤得很有价值。“我很想像寻常夫妻那样,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黛玉心中大动,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在三忍住,因问他:“今儿上过药了?”
    别说今日了,前两日他也没上药。伤了一丁点,奚世樾倒比他更紧张,哭天喊地地要叫御医。皇帝却觉得很不必,这么一点小伤口就大张旗鼓,哪像个男儿作风?可时下黛玉问了,他却又觉得很有必要了。
    “还没上过药。”皇帝道:“你一问倒疼起来了。”
    黛玉此刻哪能听这话,忙命奚世樾送伤药进来,又催宫女送水,看着架势是要亲自洗了手给皇帝上药。
    奚世樾一开始听到说要伤药还有点懵,愣了愣就想起来,前两天皇帝叫烫出了个水泡。他也没叫上药,挑破皮挤出水就这么揭过了。他猛地一拍脑袋,急急地催小太监:“去,把药匣拿来,我记得乐安和的博古架上就有一个。”
    乐安和就在隔壁,小太监脚程又快,匆匆奔过去捧了药匣回来,一刻功夫就得了。
    黛玉接了药匣,从匣子的瓶瓶罐罐里找出一罐贴着“三黄膏”[3]字样的药,知道这是烫伤惯用的药。于是洗手擦干,搬了个绣凳在皇帝跟前坐着。命霁雪拿干净的簪子过来,略挑一些药膏,再匀到指腹上,轻轻地抹到伤口处。
    “皇上疼麽?”黛玉想着他是何等养尊处优,这样的伤口对他来说已经算是不得了了,岂能不疼?一面抹药,一面蹙眉,忽而想出个法子,像是故意引着他说话一样问:“我见你的扳指上镌着‘戒急用忍[4]’四个字,是什么说法?”
    她的想法简直昭然若揭,怕他疼,故意说些话来转移注意力。皇帝对这丝丝缕缕的疼本没什么感觉,却很喜欢她处处想着他,故而装作不知,只顺着她的话回:“我没御极的时候在皇庄上过得很艰难,太上皇接我回来后写了‘戒急用忍’四个字给我。希望我能戒骄戒躁,处变不惊,遇事能稳重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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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笋粉[1]:粉末状,在古代的作用类似于味精。
    绝知此事要躬行[2]:出自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
    三黄膏[3]:一种伤药,可用于轻度烫伤,出自《普济方》。
    戒急用忍[4]:康熙皇帝送给雍正皇帝的处事箴言,希望他能够控制情绪,确实有这枚戒指,但是是金子做的,全称是金錾戒急用忍戒指。此处为借用名人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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