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0 别秋鸿再辞寿康宫, 遥相送黯立千秋亭
    话音未落人先至,黛玉抬头望去,但见孙宛纯与璨萏郡主慕容凝菀并肩而来。一个身着诰命服, 暂且不表。璨萏郡主系着鹅黄撒花罗裙, 罩一件宁绸暗花的褙子, 瞧着长身玉立, 轻盈动人。
    黛玉忙迎上去, 笑着与二人执手问好:“宛姐姐, 凝凝, 今日怎么有工夫入宫?”
    璨萏郡主俏生生地笑, 说话的声音又甜润又清脆:“我来给老祖宗请安,正巧遇上三婶母。我们都想来瞧瞧你,就一并过来了。”
    璨萏郡主是孝义王的遗腹女, 对着皇帝也得叫一声叔叔。宛纯虽只比她略长一岁, 但既嫁了谨庄王做王妃,璨萏郡主自然得尊称她一句三婶母。黛玉每每听了都想笑,活像是两辈里的人。
    见黛玉捂着嘴笑, 璨萏郡主知道, 她必是又在笑三婶母这回事。当下又嗔又气, 笑着推了她的腰肢一把:“你笑什么?”
    “我笑啊……”黛玉笑着往后躲, 一边拿宛纯做靶子拦她,一边说:“我笑你从前一口一个姐姐地叫,如今姐姐倒生了婶母。硬生生比你这长了一辈,是什么滋味?”
    “你还笑!”宛纯护着黛玉,也抿着唇笑。璨萏郡主捉不住她, 索性把手了。立在那里哼笑一声, 朗声道:“林妹妹, 我劝你一句,别气狠了我。若我真恼了,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个哥哥。”
    黛玉听了,便从宛纯身后探出脑袋,指着她笑:“你若真有胆子,做成了这事,我才服你。你也只有吓唬我的份了,对上那位你试试?”
    合睿王年少征战,身上自带一股煞气。在京里还好些,听说在边关有闻名止夜郎啼哭的功效。这么一位煞神,谁敢从他手上抢人?
    “好了。”宛纯见璨萏郡主说不出话,忙出来打圆场。“多大人了,还跟斗鸡似的。”转头看见奚世樾还捧着蝴蝶盒在边上站着,不觉笑了:“副总管怎么在这里?”
    “回谨庄王妃,奴才眼下是养心殿的大总管了。”奚世樾笑得牙不见眼,“才得的白兰花和茉莉花,特意送来给县主赏玩。”
    “这东西在京里可不常见。”宛纯拈了朵白兰花,侧身瞧了眼黛玉,意味深长地道:“这份心思比花儿珍贵。”
    璨萏郡主早忘了刚才的事,也凑过来拿了一朵:“我瞧瞧,远远地就闻着了,怪好闻的。这花儿是怎么个说法?”
    “林妹妹是苏州人,夏日里就有佩白兰花的习惯。戴在身上自有一股清朗香气,一闻就是南边的婉约动人。”宛纯虽是京城人士,却是在扬州养下来的,故而对南边的风俗很了解。
    璨萏郡主捏着花梗上的铜丝不知从何下手:“戴在哪里?头上?”
    “我来替你戴。”把帕子塞到兰陵手里,黛玉上前一步,接了她的白兰花扣在她身前的纽子上。“这花不经事,没多久就蔫了。戴着玩罢,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图个新鲜有趣罢了。”
    宛纯在旁看着,忽道:“当年在扬州第一次见你就是夏日,你佩着白兰花走出来,笑着请我吃茶。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宛纯拿手比了比,正是及腰的高度:“一晃眼,咱们可都长大了。”
    想到从前,宛纯的目色越发轻柔起来。他们孙家长房是获罪才被贬去扬州的,林家当时却风头正劲。那年也真是没法子了,父亲病得奄奄一息,孙绍先也还年轻,难以支撑门庭。听他说学里认得了林大人的儿子,为人品性都很出众。宛纯和母亲咬咬牙就上了门,去前还当了母亲仅剩的一只镯子,换了一支人参,以做赠礼。
    母女两个已经做好失望的准备了,没料到贾敏听了,当下没表示,只叫黛玉出来陪宛纯说话玩笑。临上前车却借黛玉的手赠了他们五百两银子,只说是姑娘们的小情谊,不值什么。在此之后,孙家和林家才真正走动起来。林家的恩情宛纯记得很深刻,纵使初见就借银子使,黛玉也没看轻她,两人照样玩闹,就和最普通的手帕交一样。
    那五百两银子让父亲熬过了夏日,也让孙家举家在扬州活了下来。宛纯深感其恩,不敢忘怀。
    趁着璨萏郡主看花的工夫,悄悄拉着黛玉退到里间来说话:“我今日入宫,是受人之托。”
    黛玉何等的水晶心肠,玻璃心肝。只听着一句就猜着了,必定是皇帝宣她入宫,却借了太皇太后的口。
    她绞着手帕低着头不说话,脸却悄悄红了。
    宛纯瞧着心里打鼓:“皇上特意命我进宫,要我送你家去。”她说得艰难,停停顿顿地,末了才试探着问:“你们究竟怎么回事?从前我什么都告诉你,眼下你可不许瞒我。”
    他们自在闺中就无话不谈,黛玉自然没想着瞒她。但此时此刻千头万绪,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黛玉只得央她:“眼下不是时候,等回去了我慢慢地告诉你好不好?”
    “你可不许唬我。”宛纯真怕她瞒着别人,自个儿承受着那些事。天子的欢喜与厌憎动辄都是要人性命的东西,那日和宝钗送粽子来的时候她就有所怀疑,今日见黛玉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内廷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黛玉长长久久地留着,于她并没有益处。
    宛纯道:“咱们才入京的时候,北静王府那位二姑娘你还记得麽?当日她多风光,没多少时候就做了皇后,如今你瞧瞧,是什么下场?还有你那个表姐,多好的人品样貌,多少王公之女都不及她。如今呢?只怕骨头都化成灰烬了。”
    内廷倾伐永远都是残酷而血腥的。元春深受恩宠,末了一卷白绫葬送此生。北静王府的二姑娘虽做了皇后,却没一天受废帝爱重。如今倒还活着,是咏乐王妃。但众人都心知肚明,宫里的主子谁都不会允许咏乐王有子嗣。一碗药下肚,咏乐王妃的余生也一眼到底了。
    宛纯是想借着这两个人的例子告诉她,内廷不是好去处。千万不能一时心动,就此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只有真心待她好,才愿意说这些话。黛玉感念她的情谊,握住了她的手,坚定道:“宛姐姐,你放心。”
    二人说了些话,便要往寿康宫去辞行。问璨萏郡主,她却说要往坤仪宫去请安。东太后遭禁足,璨萏郡主是她嫡亲的孙女,于情于理都要去问安见礼,这代表的是孝义王府的孝道。
    “林妹妹,我不能陪你家去了。”显然东太后为难黛玉的事连她都听说了,此刻要弃黛玉要去见东太后,璨萏郡主有些为难。
    黛玉却很知道她的难处,立刻宽慰她:“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去罢,有宛姐姐陪着我。”
    璨萏郡主再三地要她别放在心上,又说过两日往林家去找她玩,见黛玉应下,这才放心去了。
    黛玉便与宛纯出了秋鸿殿,走在路上,宛纯道:“凝凝也艰难。孝义王去得早,孝义王府当年就是废帝的眼中钉,皇上御极后才好了些。那些年多亏东太后看顾,王府才得以支撑。眼见着就是定亲的时候了,左挑右捡都没有好的。她母亲愁得不得了,前些时候还托我代为相看。”
    璨萏郡主是郡主之尊,若真心要找,怎么会没有好的王公勋贵?难就难在孝义王府没男丁,只有两个姑娘。孝义王妃对孝义王一往情深,绝不容许他的血脉就此断绝。得拣择出好的,又得是愿意做赘婿的。但凡男子有些气节本领,好好地谁肯入赘呢?若不好的,就是进了王府也没益处。
    黛玉拍拍她的手,感叹道:“这才是个人有个人的难处。”
    这些话都暂且按下不提,二人自往寿康宫来。太皇太后才用了早膳,问黛玉吃过不曾,听她说尚不曾吃,便留她和宛纯一并用。等吃了饭,才正经说起辞别的事。
    太皇太后道:“为人子女的,孝顺父母最紧要。我有心想多留你两日,但既然是你父母的寿辰,你也理应回去操持帮衬。只是不知道这回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遣人去接你。圆明园的风光景致你还没见过,那里松泛,你见了一定喜欢。”
    都是没影的来日,眼下既太皇太后说了,自然暂且应下。至于能不能去,又另当别论了。太皇太后与她说了些话,又赏了些东西。见天色不早了,才命传软轿,叫楚桂和雯孺跟着,好生服侍送到顺贞门。
    宛纯佯醋道:“我进来多少回,都是走着进来走着出去。今日托你的福,竟能坐上软轿了。”
    “别胡说,分明是今日天热,才叫坐软轿出去,这是老祖宗的恩典。”黛玉与宛纯分别上了二人抬的软轿,黛玉靠着歇了一刻,估摸着快到御花园了。掀开帘子一看,果然进了御花园,正往顺贞门去。
    路过千秋亭的时候远远地看过去,亭子里有个人影,靠在栏杆上。离得有些远,模样看不真切。不知道是太监还是宫女。
    黛玉却心感怪异,暗自呢喃:“这时候,总不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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