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6 端午至淑妃献香粽, 暖阁现皇帝藏香囊
    奚世樾得了信回来,皇帝还没下朝。今日是五月初五,早朝前还得往太和殿去御门听政[1], 过后才是每日的常朝。这么一来一去, 皇帝虽起得更早, 但事务繁杂, 下朝也比平日里更迟些。
    站在养心殿廊庑下等了一刻, 还是不见皇帝回来。奚世樾心道, 若真病了拖延不得, 幸而日精门就有值班的太医, 从这里过去也不费什么工夫。暗自思忖了一回,便叫小喜子:“你往日精门去一趟,领个太医去秋鸿殿给福寿县主瞧瞧。”
    小喜子一听头都大了, 那位眼下金贵着, 若真出了事,谁都担待不起。急急匆匆应了一声,就往日精门去了。出养心门正和储秀宫的索依打了个照面。
    小太监们对这些宫女姐姐向来和气, 笑着打招呼:“索依姐姐好。”
    索依见他急急忙忙地出来, 心中好奇:“喜公公, 什么差事这样急?”
    小喜子有心想讨好她, 索性停下来,手半掩着嘴,悄声告诉她:“秋鸿殿那位病了,叫请太医呢。”
    “原来是她……”
    “可不就是。姐姐,我不能多说, 这就去了。”
    “差事要紧, 我不叨扰你了。”索依含笑目送他去了, 心道在这宫里果然圣宠是第一紧要的东西。小小一个县主,不时三病两痛也就罢了,竟有胆子支使日精门的当值太医。到底根基不深,眼皮子也浅薄,给一点关照就敢抖起来。
    低头笑了笑,没再停留,径直往养心门里来。见了奚世樾就问:“公公,皇上下朝不曾?”
    “呦,索依姑娘来了。”奚世樾在黛玉身上押着宝,对待储秀宫的人虽没多大指望,却也没落下逢迎还是笑呵呵地看着尊敬。“姑娘来得早了些,今儿是御门听政的日子,皇上还没回来。淑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我这卑贱之身,擎等着为娘娘肝脑涂地。”
    “公公真爱说笑。”索依笑了一声,正要说话,忽见那厢有个太监小跑进院子,也不开口说话,朝着胸口不轻不重地拍两下,整个养心殿就变了个节奏。
    原还有宫女太监站着说话,两下一拍,立刻就散了。殿里负责扫洒的宫女也捧着东西退出来,不在近身伺候的都退得干净。奚世樾收起插科打诨的劲,朝边上一只铜缸指了指,示意索依站过去。理了理衣裳,这才躬着腰身,不慌不忙地迎上去。
    “皇上……”
    他含着半句话不说,刻意要等皇帝问了,才好有个由头说出来。
    皇帝果然睨了他一眼,穿着明黄色朝服,这一眼的杀伤力大大增强,称得上雷霆万钧:“有话就说。”
    奚世樾日日跟在他身边,哪能轻易被吓到,仍旧腆笑着跟在他身后,口中道:“秋鸿殿来的信儿,福寿县主病了,今日没能起身。”
    皇帝本已迈入养心殿,闻言脚步骤然停住,猛地拐了个弯,阔步往养心门方向去。
    “老祖宗还不知道,奴才擅自做主给拦下了。恐县主病得厉害,故而斗胆叫小喜子去请太医了……”
    没皇帝的令就敢传太医,这何止是斗胆,简直是胆大包天了。也就是眼下皇帝满心系着秋鸿殿那头,没工夫理这事。
    平日里奚世樾敢做出这种僭越的事,不必细问,先打三十棍子,再赶出去当下差。眼下轻飘飘地什么事没有,越发叫他心里笃定,秋鸿殿这位是块和氏璧[1]。
    眼见着皇帝没进殿门就要出去,索依再等不得了,深吸口气,快走几步上前,请安道:“奴婢索依,请皇上圣安。”
    皇帝本不想停,念着恐怕是掌娇的事,这才停下脚步:“什么事?”
    幸而他停住了,否则回去真不知道怎么交差。索依松了口气,忙不迭说:“今儿是端午,淑妃主子下厨包了各式的粽子,荣寿公主也包了两个,请皇上移步尝尝。”
    宫里两个妃子,贵妃是幅没声息的壁画。只有黄淑妃,竭尽所能地邀宠。只有她想不着的,再没她不能做的。只是过犹不及,一两回皇帝还能劝自己忍耐,心道女人稀罕起人来没头脑。三番四次地这样,实在叫人忍不住厌烦。
    “朕还有事要忙,叫她自个儿吃。”皇帝回绝得毫不留情,诗情画意的缠绵不管用了,就想起借女儿邀宠。他偏不让她如意。
    皇帝下决定的事,就是太皇太后也没法子置喙。索依就是有心想劝他,也没法子开口。眼瞧着皇帝出去了,才苦巴巴地抬头,不知道回去要怎么跟淑妃开口。
    刚才奚世樾的话她也听见了,皇上所谓的有事要忙,就是要秋鸿殿去看那个狐媚子?原先只当是一时兴起,现下看来,竟是个劲敌?
    索依回储秀宫去说些什么,淑妃听了心里想些什么,皇帝全然不关心。做了皇帝后处处将就规矩体面,不知多少时候没走得这样急促。以至于到秋鸿殿的门口的时候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甚至有些喘。
    兰陵和兰柳得了传话,急匆匆地出来迎。才在门口跪下,请安的话没出口,明黄的衣角已从眼角略过,伴随着皇帝匆促的脚步声进了殿。
    一路过来没坐辇,急切地进了殿,站在东暖阁的菱花门前,却又停住了。
    “皇上?”奚世樾一辈子没见过皇帝这么坐立难安的样子,就是当年叫废帝贬去皇庄过得艰难清苦,那时候他也是波澜不惊,四平八稳的。
    “是朕不好。”皇帝摩挲着指间的扳指,心肺和肚肠都成了无解的麻绳。“朕不该吓她,她胆子小,禁不得吓。”
    奚世樾心里老泪纵横,心道我的皇上唉,你可算是明白了。娇滴滴的姑娘家,不说待她怎么娇惯,至少不能吓她。谈情说爱的事得和缓着来,到底人家不是朝堂上的大臣,耐摔打。
    奚世樾没言语,皇帝本也没想要他的话。他没推门进去,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珍而重之了。任何亵渎的事都不愿意做,唯恐她有丁点不高兴。
    “诊了脉叫太医来回话。”
    皇帝悄悄退到西暖阁里来。黛玉在秋鸿殿里住的时日不多,但已经处处都是她的痕迹。炕桌上有她才做成的香囊,宝蓝缎底,绣着“岁岁平安”图样,缀着五色丝线,下头还编了个蝙蝠做坠子。
    他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忍不住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香气清淡隽永,若有似无又别有意趣。看着看着,心里不免生出妄测,这是个男式的香囊,难不成是做了给他的?虽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却还是生出隐秘的期盼。
    兰陵引着太医过来,皇帝顺势将香囊藏进怀里。容色整肃地问:“是什么病?”
    太医放下药箱,跪地回话:“回皇上话,福寿县主素有体弱之症,本性羸弱。纵仔细调养,也较寻常人更弱些。此番心绪起伏,昼夜失安,故而……”
    “谁问你这些!”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没一句话是他想听的。皇帝拧眉成结,声音中横添冷厉:“究竟是什么病?”
    这太医只是个日精门值班的寻常太医,不是正正经经给皇帝瞧病的御医。这么些年,能直面皇帝的次数寥寥无几。叫他亲口问话,更是头一回。
    太医被他不耐的语气震得心慌,深深叩首,语气发颤:“并不是大病症,县主这是累着了,没歇息好,疲累又心郁,这才发作出来。微臣开一剂凝神静气的方子,煎两副好叫县主吃了,再仔细将养歇息一阵子,也就好了。”
    他到底是没当惯上差的,御前的御医诊脉下决断从没这样斩钉截铁。纵使是小病症也得模棱两可着说,为的就是怕出错。他倒说得仔细又明白,皇帝一颗定心丸吃得舒畅。
    “你姓什么?”
    太医只当自己是哪里答得不好,即刻就要叫发落了。闭着眼颇有几分赴死的心情:“微臣出身吴兴陆氏,双名宜生。”
    “吴兴陆氏?”皇帝挑了挑眉,又道:“大名取得不错。”含糊着赞了一句,就叫兰陵领他出去开方子。等他出去了,皇帝才吩咐奚世樾:“去太医院问问,倘使是个靠谱的人,此后叫他专调理县主的身子。”
    奚世樾满口应了,暗道开窍了就是不一样,从前林氏林氏地叫着,如今竟也知道尊人家一声县主了。那个叫陆宜生的太医也真是有运道,能入宫的太医医术都不差,有些人就差个登天梯。他什么也没做,就搭上了,不知是在哪里烧的高香,能有这福分。
    外头兰柳忽催铜茶炊:“熬盏稀粥来,别太稠,活络能入口才最好。”
    想来是黛玉醒了,正要吃东西。皇帝的心思也活泛了,捂着心口的香囊活像藏了个烫手的山芋。
    他轻咳一声,才支使奚世樾:“你去瞧瞧,她精神好不好。”前头还好,越说到后头,却期期艾艾:“愿不愿意……见见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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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门听政[1]:皇帝的朝会分为早朝、太和殿御门听政、大朝会。早朝每天都有,御门听政每月一次,定在每月五日。大朝会每年三次,分为元旦、冬至第二天、万寿节。
    和氏璧[2]:此处指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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