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惟一脸胆怯说:“弟……弟子不知。”
    这倒不全是演技,他确实不知道。昨晚他虽然对尉迟骁做出了“找你叔叔来救命”的口型,但并没指望对方能懂,更没想到第二天没等来天降神兵的剑宗尉迟长生,倒等来了天降神经病的尉迟骁。
    世人皆知法华仙尊是沧阳宗主的死对头,连提名字都不行,更遑论是把他的遗物一样样往徐大佬眼前送。尉迟大侄子今天犯了病一样跑来疯狂挑战底线,以宫惟那贫瘠的想象力,只能怀疑他是今早起床发现自己得了绝症,特地跑来拿命碰瓷,好从徐霜策手里讹一笔丧葬费。
    “尉迟大公子想必是昨夜练功走火入魔,今早起来精神错乱了。”宫惟小心翼翼低头说:“师尊,不如我去当面劝劝他,赶紧把人送下山……”
    “那为师不就遂了他的愿了么?”
    宫惟愣了下,心说徐霜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觉得尉迟骁作一番大死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徐霜策冷声道:“拿上来!”
    温修阳这才快步进殿,躬身奉上那精巧华贵的紫檀方盒,意义不明地瞥了宫惟一眼。那视线隐蔽而又复杂,似乎混杂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微妙难言的怜悯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厌恶,但宫惟没心思去细想了。他只见徐霜策伸手打开礼盒,下一刻手背青筋寸寸暴起。
    宫惟眼皮遽然狂跳起来——
    那是一只他们都无比熟悉的金环。
    ·
    半个时辰后,沧阳宗前堂,一道流星似地白光划破山涧,稳稳降落在大堂前。
    众弟子齐齐行礼:“温师兄!”
    温修阳持剑在手,快步走上前,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
    “你想要什么?”
    尉迟骁从容不迫放下茶杯,抬头问:“金环呢?”
    堂上几位真人的视线都随之转向温修阳的手,这才赫然发现这次跟前两次不同,礼盒竟然不见了!
    温修阳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重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尉迟骁却不答反问:“沧阳宗不是从来没存在过徐夫人吗?”
    “——尉迟骁!”
    温修阳这一声几乎称得上是疾言厉色,静虚等人同时惊疑不定地站了起来。
    但数息之后温修阳又强行按捺住了。
    虽然不知道那个金环代表什么意义,但刚才璇玑殿上宗主大人那足以令人胆寒的眼神还历历在目。他将那画面强行驱逐出脑海,然后咬牙放低声音,一字字问:“你今日前来,到底所求为何?!”
    尉迟骁略微靠近了些,用同样低的音量轻轻道:“我只想让徐宗主记起,死了的已经死了。”
    “……”
    周遭一片静默,半晌尉迟骁挑眉道:“温兄不愧是跟随徐宗主时间最长的弟子,竟然完全不惊讶啊。这么多年来已经有所觉察了,对吗?”
    温修阳直起身冷冷道:“我只惊讶你竟然这么执着于找死。”
    “你想多了。”尉迟骁毫不留情道,继而向后靠近椅背,环视周遭众人各异的表情:
    “既然宗主收下了我的贺礼,那么就请答应我另一个不情之请。我曾经在贵门派留下一枚玉佩,乃是谒金门代代相传的血麒麟,但昨晚被宗主大人收走了。传家至宝不容有失,可否劳烦各位,将它归还回来?”
    众人都不由诧异,他闹了这么一大圈,竟然只是要求这个?
    静虚真人松了口气:“那玉佩是当初为结道侣而赠予的信物,如今既然要解除婚约,信物自当归还。我这就……”
    尉迟骁却打断了他:“真人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当初这块血麒麟是怎么给出去的,如今我就要它怎么还回来,明白吗?”
    静虚疑惑丛生:“什么意思?”
    温修阳立刻:“尉迟骁,我最后劝你一次不要找死!”
    然而尉迟骁置若罔闻,只见他嘴角一挑,那分明是个冷笑:
    “既然当初那信物是赠予贵宗弟子向小园的,如今我就必须让向小园亲手当面还回来。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临江都同生共死一场,我要亲眼见证他回到沧阳宗之后仍然安全,没有遭遇任何不测。我说得够不够清楚了?”
    人在沧阳山,能遭遇什么不测?
    静虚真人迟疑道:“向小园自然安全无恙,只是他如今有幸被宗主亲自教导,肯定不能随便出来见你,因此……”
    尉迟骁嘲道:“教导?”
    “尉迟大公子!”温修阳原本不想提这一茬,但现在显然动了真怒:“当初是你亲自上沧阳山,言之凿凿,坚决退亲,如今你又想做什么?!”
    尉迟骁针锋相对:“什么也不想做,只是确认朋友安危罢了!”
    “你——”
    “徐宗主号称天下第一人,权势滔天,无人敢言,但也不能无视人伦为所欲为。温兄觉得我说错了吗?”
    温修阳咬牙盯着他,半晌终于一字一句道:“向小园绝不可能出来见你!”
    尉迟骁说:“那就请宗主把刚才徐夫人的遗物还回来吧。”
    “做什么?”
    尉迟骁同样一字一顿:“于沧阳山下,就地销毁!”
    与此同时璇玑殿,徐霜策霍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殿外一伸手,不奈何从遥远的天极塔方向转瞬而来。
    “师……师师师尊!”宫惟顾不上随着不奈何迫近而突然发作的心绞痛,连滚带爬追出去:“冷静啊师尊!”
    下一瞬,徐霜策拔剑出鞘。
    远处山门前堂上的尉迟骁猝然回头,一道划破天穹的剑光映在眼底,摧枯拉朽向他扑来!
    天地被白光笼罩,仿佛突然陷入静寂。
    数息后,巨响才迟迟降临,将所有人掀飞了出去!
    尉迟骁人已被推至数里之外,勾陈剑魂被催发到极致,才将铺天盖地的剑光堪堪拦在身前寸许,剑身却发出岌岌可危的颤抖声。远处几位真人御剑疾驰而来,在强烈震动中发出听不见的焦急吼叫,但徐霜策没有给任何人求情的时间——
    第二道更加磅礴可怕的剑光当头而来、转瞬即至,这天下几乎没有任何仙剑能挡住它史无前例的威势。
    尉迟骁脑海一片空白,如炮弹般撞飞出去,在暴雨般的巨石中一路劈开树海,整个人轰然砸上峭壁,千尺岩壁应声而裂!
    山峰化作齑粉,大地剧震不绝,方圆百里遮天蔽日。
    璇玑殿前,徐霜策面色丝毫不动,第三次抬起剑锋。
    但就在这时身后扑通一声。
    宫惟重生后第一次亲临不奈何出剑,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般的胸腔绞痛,单膝一软跪倒在地,冷汗汩汩而下,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保持住神色镇定:“师……师尊息怒……”
    徐霜策的目光落在他头顶,看不清神情。
    “师尊威势冠绝天下,若不奈何再出一剑,恐怕会伤及人命……”
    紧接着他被徐霜策两个字打断了:
    “待着。”
    宫惟话音戛然而止,只见徐霜策已凌空而起,连阻止都来不及,霎时没入了剧烈震荡的天地间。
    ——远方前山,几位真人脱口而出:“宗主大人!”“宗主!”
    尉迟骁顶着无数尘砾碎石从碎裂的峭壁中爬出来,刚哇地吐出一口血,还没来得及擦,抬头便见徐霜策迎风而来,袍袖猎猎,居高临下停留在半空中:“贤侄。”
    他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不奈何耀眼的寒光,却映在了所有人惊恐的眼底。
    “下辈子记住,已经送出去的,不能再要回来。”
    所有人连挡一下都来不及,徐霜策已亲身而至,不奈何剑锋饮血无数,瞬间映出了尉迟骁致命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赤金剑光如巨龙从天而降。
    有人脱口而出:“罗刹塔?!”
    剑宗尉迟长生于千万里外挥出一剑,横跨九州十六城,惊天动地挡下了这一击!
    “尉、迟、锐,”徐霜策微微眯起眼睛。
    罗刹塔撕裂苍穹,此刻剑势已尽,随着不奈何一发力,霎时散成了千万赤金光点。就在那辉煌光晕的风暴中,不奈何再一次指向了尉迟骁!
    这次剑宗哪怕有通天之能也来不及阻挡了,然而不奈何还未一剑斩下,远方突然爆发出一道极其强烈的光柱,霎时贯穿天地,映亮了所有人惊惧的面孔。
    徐霜策动作停住,眼底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意外的神情,轻声道:“……应恺?”
    只见巨大的保护罩从遥远的岱山方向拔地而起,如四方城墙,直冲九霄。紧接着剧烈燃烧到近乎白金的大字出现在苍穹下,赫然是个——“应”。
    应恺突然投下大乘印,封了整个仙盟!
    “那、那是岱山?”
    “应盟主亲自投印?!”
    “仙盟这是发生了什么?!”
    ……
    恐慌如星火燎原,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连徐霜策的脚步都停住了。
    应恺是整个仙盟的定海神针,从不轻易投下大乘印。自少时他与徐霜策两人结伴游历,每逢凶险时也都是徐霜策投印封城,怕的就是盟主大乘印一旦出现在苍穹下,便会引发全天下的恐惧和不安。
    是什么让应恺突然不顾一切,当着天下人的面封死了仙盟最重要的中枢——岱山?
    “宗主!”远处有沧阳宗弟子御剑飞驰而到,白衣银铠,正是守殿的盛博:“启禀宗主!岱山仙盟有使者到!急求一见!”
    徐霜策并不回答,伸手一招。不多时两名天青色衣袍的修士御剑前来,正是懲舒宫门下装束,但此刻已风尘仆仆,见面立刻躬身长揖:“此刻已十万火急,请沧阳宗主速回璇玑殿中!”
    徐霜策眉锋略微压紧:“为何?”
    “回禀徐宗主,昨夜起仙盟突发惊变,应盟主身陷其中,剑宗大人营救未果!”
    “一旦盟主身遭不测,须由沧阳宗主代行权责。请宗主依仙盟律令镇守沧阳,绝不可亲涉险境,即刻速回璇玑殿中!!”
    尉迟骁失声道:“叔叔?!”
    徐霜策扭过头,天穹下熊熊燃烧的白金大乘印映在他眼底:“应恺被困在何处?”
    一名修士抬起头,可以看见他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下,才颤抖着沙哑道:
    “……定仙陵。”
    ——定仙陵,仙盟各门派世家墓葬之陵。
    可惜已经逝去的宗师亡魂们没被定住,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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