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七年元旦的大朝会上,李默望着陌生的朝堂内心是复杂的,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功勋大将们成批凋零,他们有的被贬,有的被杀,有的自动离开,已经所剩无几了。
    回顾往昔峥嵘岁月,历历就在眼前,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
    皇帝三心二意上完朝,回到内宫后就伏在上官婕妤的怀里哭了一场。
    上官婕妤一直坐在那,用她温软的怀抱接纳了这个受了伤的老男人,她用手轻抚皇帝的脑袋,轻轻拍打他的背,她的眸中透出慈爱的光彩,她什么都没说,却已经让皇帝感到心安了。
    李默哭够了,他抬起头,现在轮到上官婕妤倒伏在他的怀里。
    “朕决定了,传位于太子,朕做太上皇。婉儿,朕要你留在宫中。”
    “臣妾要侍奉陛下左右。”
    “不,你应该留在宫中,太子还不成熟,他需要你的教导。”
    上官婕妤温驯地答应了,她本是名利场中人,是一刻也离不开的。皇帝深知其心,果然是她的知己。
    皇帝变成了太上皇。
    他避居兴庆宫,怡然自得地过起了岛居生活。
    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绝不干涉朝政。
    甚至不见一个旧臣。
    他让新皇帝放手大胆的去做,该平反的平反,该贬黜的贬黜,该重用的就重用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皇帝应该有一个皇帝的想法,想到就去做,这就是做皇帝的权力了。他还要求新皇帝不要顾及他的面子,旧朝的弊政该革除的就放心大胆的去革除,新朝的新气象越早树立起来越好。
    譬如对待河山盟这件事上,太上皇用的是怀柔政策,但新君却主张以强力解决之。
    太上皇就全力支持新君以最狠辣的手段将不可一世的河山盟彻底剪除。
    新君变得越来越自信,也变得越来越像个皇帝。
    大晋的江山一天天的繁盛起来,千秋万代的基业似乎已经奠定。
    所以太上皇决定离开兴庆宫,搬到位于南山的离宫去。
    那里本是一座清冷的道观,因为太上皇的到来而蜕变成皇家离宫。
    太上皇在这座宫殿里什么都不做,每日坐在山崖前对着悠悠白云和万丈深谷冥思苦想,似乎后一秒钟就能顿悟成仙,平地生云,飞升仙界。
    但他终究只是个凡人,做不来神仙界的事,直到有一天慕容秋清的到来。
    慕容秋清说她是来搭救他的,李默觉得这话说的在情在理,他是皇帝的老子,但距离天王老子还有几万里的距离,他可以享受人间的万般富贵,却难逃生老病死的藩篱。他终究是个凡人,万万岁是一剂迷魂汤,灌的他头晕脑胀,但这迷梦终究还是要醒的。
    所以慕容秋清说的没错,她是来搭救他的,搭救他脱离尘世去往永恒的天国。
    太上皇失踪了,莫名其妙。
    长安宫里的皇帝大惊失色,惶惶不安,他问上官婕妤自己应该怎么应对。
    上官婕妤只淡淡地回了句:“随他去吧。”
    大晋景安七年,已经一统西域、坐稳了西域之主的李保国得到一个消息,一男一女两个来自东方的道士进了他的王城,根据守门官的形容,其中的一位道长像极了他失踪多年的父亲,当今大晋朝的太上皇。
    李保国大惊失色,良久之后他返回王宫,向他的母亲寻求对策。
    文芫只是淡淡地哼了声,对她的宝贝儿子说:“你要问鼎天下,最大的敌人不是你的兄弟,而是他。除非你放弃。”
    李保国坐稳了西域之主后的确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他的兄长当然是最大的障碍,他处心积虑要战胜他的哥哥——大晋的皇帝。
    但父亲的到来却打乱了他的计划,如果他们见面,他劝他放弃这一切,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他答应,则一腔抱负付之东流,他不答应,却将如何安置他的父亲。
    但人已经来了,他又不能装着不知道。
    那不是一个王者该有的态度。
    父子俩还是见面了。
    李默盘膝坐在一个被风雨剥蚀的土墩上,像个隐士,又像一尊雕塑。
    在他身后另一个土墩上也盘膝坐着一个人,她身材娇小,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肌肤白净嫩滑的能挤出水来。
    “她并非你的生母,而你记恨的人却是你的兄弟。这安宁来之不易,我劝你珍惜。”
    “恕孩儿不能答应。”
    “孽畜。”
    太上皇瞠目瞪眼,将袖子一挥,西域的王便跌了个跟头。
    四下里矢如雨下,将两个土墩射成了刺猬,便是天王老子坐在土墩上也难逃一劫。
    但太上皇和他的道友却不见了踪影。
    李保国惊恐、懊恼,心痛的滴血。
    他非常想杀人。
    他慌慌张张的回到王宫,此前他曾对人说要外出巡视,至少五天才回。
    所以王的突然归来让整个王宫都陷入了惊恐之中。
    内官总管刘全忠就像见到了贼一样,撒腿就跑,李保国勃然大怒,一箭射中他的小腿。
    刘全忠翻身倒地,目露惊惶,竟然连哀嚎求饶都没有。
    李保国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命令卫士将王太后所居之长乐宫团团围住,令内侍搬来干柴,然后亲自点了一把火。
    熊熊的烈焰将这王宫里的污秽彻底荡涤。
    李保国并非不知他的生母是谁,也并非对王太后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但为了那一份缺失的母爱他什么都可以忍,然而如今他对父亲的愧疚远远地盖过了这一切。
    一个月后,西域王奏请大晋皇帝请求将西域之地纳入大晋的版图,他入朝为闲王。
    自信满满的大晋天子拒绝了,他封他的皇弟为陇王,刻“西域国主”之印赐给李保国。西域从此永为大晋藩属,他们也永远是兄弟。
    但西域王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他改次子李鼎为李孝,立为世子,一年后传王位于李孝,而他本人则跟着苦行僧消失于高山大漠之中。
    半年后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他倒卧在沙漠之中,变成了一具干尸。
    但即便是死,他也保持着虔诚忏悔的姿态。
    ……
    陇中道,明月夜。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行走如飞。
    这两个人一个是李默,另一个则是他的道友慕容秋清。
    李默憋着一股气紧步追赶慕容秋清的步伐,但三十里后他还是被甩开了,而且越甩越远。
    终于李默告饶道;
    “不比了,不比了。”
    “你输了。”
    “我输了,你赢了。”李默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擦拭额头的汗珠子。“你已经是得道高人,为什么还这么在乎输赢?”
    “输赢,成败,沉浮,这才是人生,一潭死水,与死人又有何区别?”
    “哼,你呀,你呀,亏我还夸你是得道高人,其实很多时候你还不如我看的透彻。”
    “哦,那倒要请教。”
    “没啥,繁华落尽是平凡,千丈海浪终归有他平静的一天,所以平凡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大智慧。走啦,前面二十里是牛羊宅,今晚我要吃酒喝肉,然后跟你滚床单。”
    “哈哈,你还是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吧。”
    二人继续走路,大袖飘飘,健步如飞,恍然若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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