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卖身求荣,归顺了突厥可汗,被封为归顺王、宁州刺史。你们听到的都不是真的,太祖皇帝不是抗敌八年,建立功勋然后才有宁州,而是给突厥人做了八年走狗。换来了宁家的荣华富贵。”
    宁州的历史当然不是书上写的那些,李默读过的宁州最真实的历史书叫《太祖北疆纪略》,是梁国史官编撰的历史,记载的是梁太祖五伐丁零人的旧事。从梁太祖到夏太祖中间隔着一百多年,但诡异的是这本书的字里行间常常能看到夏太祖宁威的影子,甚至他卖国求荣的英雄伟绩也被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乃至李默怀疑编撰这本书的人根本跟夏州有仇,借古喻今,含沙射影,目的就在揭宁威卖身求荣的老底。
    “《太祖北疆纪略》这本书想必你是看过的,每个宁家伙计都会看,但各花入各眼,每个人从中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你看到了什么?你知道高祖皇帝为何叫宁瞻基吗?为何他的名字取的与众不同?这名字可不是他成事后改的,而是一开始就是这个名字。”
    宁是勤说到这就开始咳嗽,声音尖利,十分吓人。汪寿侗带着一个小太监过来给他喂了汤药,又给他顺了顺胸口,总算把咳嗽压了下去。
    汪寿侗回身时望了眼李默,眸中透着一种绝望。
    李默还是弄不懂宁是勤为何要跟他说这些,让想他做个明白鬼?
    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说话已经成了一种奢侈,他为什么要受这番煎熬?
    “高祖皇帝其实是个突厥种。”宁是勤阴冷地笑了一声。
    这可真是石破天惊,李默只剩苦笑。剧情跌宕起伏,他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太祖皇帝把太皇太后献给突厥王,陪侍八个月,回来就诞下了他。你没见着他的面,他长着一张突厥人的脸,你见到的画像都是润色过的,都是假的。一个突厥人怎么能做宁家之主呢,所以总有人在背后算计朕。因为朕也是突厥种,而齐王就不是,齐王是朕的好二叔宁松的的种嘛。他才是正正经经的宁家人。”
    李默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唯一有兴趣知道的是宁松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被宁瞻基给弄死的。但终于没敢问。
    “高祖病重,朕膝下无子嗣,他们认为机会来了,邀请了大长公主回来,准备辅佐齐王上位,来取代朕。朕没有怨言,朕当日跟他们说,你们可以立齐王,但不要添杀戮,宁州经不起折腾。他们不信,不信朕肯隐退,非要斩草除根。宁家那时节如何经得起折腾?朕没办法,只能暂时把他们压住。朕从未想过伤害谁,即便是李德睦,也只是罢了他的官,他的弟弟仍是宁州重臣,朕也没有对他们李家赶尽杀绝。可朕知道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所以朕废了宁世检,废了宁是安,废了朕的六叔,废了宁是则。朕以为这么做他们会怕,会消弭这场危险,可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朕。”
    宁是勤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里轰隆隆的像藏了一台破损的发动机。
    他瞪着李默,目光发赤:“一个被逼上绝路的人,还能怎么办?我已经有了子嗣,难道我真的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李默依然沉默着。
    “前次你想去潞州,朕没拦着你,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是人。你肯走,说明你的心不坏,不愿掺合进来。大夏建国,宁州崛起,你是功勋,世人说大夏三分之一的江山是你打下来的,我听了不生气,也不嫉恨你,因为我知道你没有野心,你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自保。”
    缓了一口气,宁是勤继续说:
    “他们在长安密会,邀你参加,你不参加,朕便知道你的忠心。朕还听说,你要在徐州施行兵谏。你是上了他们的当,兵谏就是欺君,欺君者终将万劫不复,所以朕启用了许贤友,我不想让你被人利用。”
    李默道:“臣糊涂。”
    宁是勤摆摆手,休息了一阵,喃喃说道:“芮家是朕养的一条咬人的狗,朕只是叫他们冲着人叫两声,给朕解解气,可他们会错了意,以为朕纵容他们去咬人。朕害了他们。”
    停顿了一会儿,宁是勤翻过身,望着李默,一字一顿道:“我死之后,你扶保宁瀍即位,齐王若要废他,也由得,他若不配为君主,你也可以废了他。只是保他平安便是。潞州军政由你主张,若得河东,亦由你主张。”
    李默问:“谋害陛下的人是谁?”
    宁是勤不答,良久举起一只手。摇了摇,示意李默可以走了。
    禁军大将傅南山候在殿外,护送李默回大都督府,临别之际关照道:“大都督这几日切莫出城,陛下随时会传诏。”
    李默哦了一声,失魂落魄地回府去。
    宁是勤身染重疾,还要坚持东巡,明知自己的计谋,点破了,却又不处置自己,他交代自己的那些话分明是托孤之意。
    只要自己能保全他的子孙,潞州,乃至河东便是酬答。
    傅南山叫自己不要出城,后续他还要做什么?
    林林总总,搅的脑袋像一团糊涂浆。
    小七见李默平安归来,又喜又惊,见四处无人便问道:“他放你回来的?”觉察这是一句废话后,便忙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李默答了一个字:“等。”
    中间隔了一天,第三日上午,宁是勤召见李默。
    束英奉命在行宫门前迎候,见了李默的面,满面堆笑道:“今日陛下设宴,大都督可要多喝两杯。”说完便压低了声音道:“只有您跟许贤友两位。”
    李默暗暗吃了一惊,不是因为许贤友,而是束英说话时的态度。
    他用了一个“您”字,这个人自持是宁是勤的亲信,往日跟他称兄道弟的,说话可没有这么客气过。
    宁是勤红光满面,与前日那副病怏怏的神态相比判若两人,若非李默知道底细真要被他骗过去。他实际上已经油尽灯枯了,完全是靠药物在吊着,他的脸的确很红,但那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吓人的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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