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禁苑本是皇家园林,平素就戒备森严,而今皇帝莅临,更是警卫的风雨不透,众目睽睽之下想跑谈何容易?众人围追堵截下,那汉子无路可走,陈应人纵起一跃将此人扑倒在地。
    那汉子眼看没有生路,就朝嘴里丢了一样东西,宁是敬眼疾手快,一掌拍在他喉咙,迫令他连声咳嗽把吞进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
    原来是一枚用蜡封存的毒药丸。
    众人将他拉起来看时,不觉面面相觑,这分明就是萧陞嘛。
    李默翻看他的手掌、脚掌,对宁是敬说:“这岂是贵人该有的,这是分明是一个强健武士的手脚!他是个替身。”
    众人大惊失色,谁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若是让前朝皇帝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这可是泼天重罪。
    宁是敬一拍那汉子,叫道:“什么替身,这就是萧陞,谁敢说他不是顺命侯?”
    萧陞就是顺命侯,顺命侯就是萧陞,仍然好端端地留在长安的顺命侯府里,跑了的那个才是假的。
    话可以这么说,但真的萧陞毕竟是跑了。
    这件事的责任首在左寺坊,因为左寺坊才是监管萧陞的主体责任人,其次是京兆府,再次是内府监门卫,最后才是卫府。
    宁是谨勃然大怒,天子一怒,很多人就要倒霉了。
    宁世书被停职反省。
    负责监控萧陞的鲁王宁是则被责令闭门反思己过,切不可小看这个惩处,前宁州参赞处总管宁是安就是因过被勒令闭门反思己过而被惨遭淘汰出局的,对宁家人而言,权力的大门一旦对你关闭,再想推开势比登天。
    京兆尹詹孝川也受此连累被贬为虢州司马。
    内府损失更大,干脆被直接撤销了。
    卫府也遭到敲打,被逮捕法办的相关人员多达十余人。
    这些惩戒都冠以正当合法之名进行的,事过一阵风,顺命侯还是顺命侯,依然好端端地活着,住在京城金碧辉煌的府邸里,不仅锦衣玉食伺候着,还能享用惠妃娘娘那美妙的身体。
    他也并不怎么担心自己会马上没命,因为他活着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完,鉴于左寺坊在此事上的重大失误,宁是勤痛下决心,决定改组左寺坊。改组之后的左寺坊被大幅削权,不再拥有对内监控的权力,而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对外侦察机构。
    它的对内监控职能被一分为二,监控朝堂官吏的职能被划给了监察院,监控民间的职能划给了卫府。
    江陵。
    大梁王朝的五京之一,三十万人口的大城市。
    宁州逆贼侵占长安,霸占洛阳,建立伪夏,但这里依然是大梁的天下。
    皇帝滞留北国与贼子周旋,他的太子、柱国大臣和数十万军民百姓在此引颈期盼。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秋日早晨,江陵府尹张盛在后宅吃了早饭,换上官袍准备去前堂公办,路过后园长廊时见到小女儿张安安手里抓着一束花跑的正欢,张盛一把揪住女儿,亲昵地头上敲了两下,责道:“不读书,就贪玩。”张安安冲父亲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辩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放屁,这是哪个先生叫你的?”
    “没有先生教,我是从戏文里听来的。”
    “戏文?我想起来了,昨儿下午你没去上课跑哪去了,是不是听戏文去了。”
    张安安憨憨地笑了起来,把手中的花往张盛面前一送:“我采的,都是露水,你拿着他会有好运的。这也是从戏文里听来的。”
    张盛的一腔恼火被女儿这句话哄的烟消云散,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儿,还指望她科举中状元么,读点书会写个名字也就罢了。
    他把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果然是清香扑鼻。
    这边摸摸女儿的头,含笑去了。
    刚出内院,就见家人张松疯马一般撞进来。
    张盛大怒,喝道:“慌乱什么?”
    张松噗通跪地,叫道:“老爷,万千之喜,陛下回来啦。”
    “啊!”
    张盛愣怔半晌,忽然一股狂喜自心底涌出,萧陞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竟会回来的如此之快,叶采得真乃神人也。
    江陵政权建立后,遥尊萧陞为帝,但萧陞陷在长安无法脱身,众人只得退而求其次,拥戴荆江王萧江临为皇太子,以此安抚人心,但萧江临毕竟只是一个郡王,比成都的萧克磨、江都的萧咸都少着辈分,并不能服众,迎请萧陞来江陵,一直是众人的梦想,不如此非但复国无望,连能否保住江南半壁都要画个问号。
    前日叶采得夸口说年底前他就能设法接回萧陞,张盛还当他是放屁,可没过一个月,他竟真的把人接了回来,这个叶采得可真是个人精啊。
    想到这,张盛却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头,默然发了一声感慨。
    恰在此时,宫里有人飞马而至,报道:“陛下回宫,传诏张府尹觐见。”
    张盛朝天礼拜,大喊天意,然后欢喜的一路跑了出去,那内侍连声叫:“骑马,骑马,张大人您倒是骑着马呀。”
    眼见着张盛不理他只顾乱跑,便摇摇头,道:“哎呀,又乐疯了一个。”
    江陵,萧陞并不陌生,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曾在这住过,做郡王时还曾出任过江陵府的司马,那时候他年方二十,青春年少,意气风发。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他成了皇帝,心里却经常想起江陵那个地方,所以当家国倾覆在即,他头一个想到的是江陵,他把江陵视为福地,当成他中兴大梁的根据地。
    在皇城司的护送下,他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江陵。
    坐在江陵长春宫正殿长春殿上,他意气风发,忠于他的臣僚们一个个哭着赶进来,匍匐在他的脚下,诉说着他们的思念。
    萧陞有些感动,因为他能看出来他的思念是真挚的,这些可爱的臣工们,这是他重新崛起的资本啊。
    一个内侍含泪唱道:“江陵府尹张盛觐见。”
    张盛?!
    好熟悉的名字,萧陞想了想,猛然想起来了,张国权的大儿子,忠良之后啊。
    他竟然做了江陵府尹,嗯,萧江临和何清是怎么用人的,这样的纨绔子怎么能执掌京畿重地,他不配嘛。
    张盛匍匐在皇帝脚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萧陞几乎被他感动了,但很快他就硬下心肠,他提起了张盛的父亲张国权,回忆起王顺德谋反时张国权率部救驾时的情形,说到动情处,萧陞流下了眼泪,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解除了张盛的实权,将他调任吏部尚书,这是一个明升暗降的手段,谁都知道江陵的吏部牢牢操控在何清的手里,所谓尚书不过是个摆设。
    为了安抚,萧陞晋封张盛为开元公。
    调整张盛只是第一步,在何清、寥敬忠、陈敏、叶采得等一干心腹重臣的支持下,萧陞按照自己的心意重造江陵朝廷,将一切实权都抓在自己的手里。
    从此皇太子萧江临成了摆设,从北方来的皇帝才是真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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