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府后厅,奢侈华丽。
    贺镔昆在发迹之后就变得讲究起来,宅里无论房舍、家具、器皿、歌姬都务求最好,标准直接跟当朝侯爵或三品大员看齐,就高不就低。
    此刻他端坐在一张硕大的描金大屏风前,举杯邀饮。
    坐在他面前的是几个身材雄壮、目光森冷的江湖汉子。
    为首之人正是关中有名的大盐枭张卖饼,此人是女直人,早年在延州一带活动,大夏建国后他也随之南下,在关中贩卖私盐,麾下弟兄数千人,名下有三座盐池,生意做的极大。
    这次张卖饼进京办事,特意来探望老朋友贺镔昆。贺镔昆身为地主自然负有护客之责,昨日两个卫府探目上门来啰嗦被他打了,让张卖饼十分不安,贺镔昆却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说打了就打了,他贺镔昆现在也不是一般人,还真没把卫府放在眼里。
    贺镔昆现在的确是今非昔比,张卖饼也知道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执意要走未免太不给贺总盟主的面子,所以就滞留未动。
    其实贺镔昆打了人心里也十分不安,打人是逞能争面子,好在朋友面前显摆显摆,打了人听之任之,那是傻子,所以昨日他打人之后连夜派了自己的义子“炼真金刚”佟枚带着重礼去卫府找熟人周旋,佟枚是个很能干事的人,回来告诉他礼人家收了,卫府那边叫他随便找个倒霉蛋去扛一下,做做样子,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
    事情似乎就这么了结了,打人是他不对,但赔了钱,又道了歉,应该就这么算了,江湖上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谁曾想昨晚说的好好的,今早人家突然翻了脸了,杨师群带人把自己的家给围了,这可把贺镔昆气的够呛。
    不过卫府那边也有话来,说是齐王殿下得知昨日探目被打一事,指示严办,底下人没办法只能过来抓人,那边让贺镔昆把人交出来,顺便出来道个歉,彼此都有个台阶下。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毕竟当今皇帝的胞弟发了话,谁也不敢不当回事。
    但贺镔昆还是有些窝火,欺负人不带这么欺负的。
    你是亲王,我敬着你,可我贺镔昆也不是街边的阿猫阿狗,这样赶着打脸,以后自己还怎么混,所以他一声令下,四大义子就把门给堵上了,各坊的丐帮弟子也闻讯往这赶。
    他不惧怕把事情闹大,果然是被齐王盯上了,他就算是做缩头乌龟,也照样难逃一劫,若是底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想讹他,那大伙就敞开了玩玩,事情闹大了,看谁先哆嗦。
    所以他稳坐后厅,摆上好酒好肉,叫出家中歌姬,与好兄弟张卖饼饮酒作乐。
    事态发展果然不出贺镔昆所料,杨师群眼见事情要闹大,就打了退堂鼓。齐王是发令要他严办,但没叫他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抓人。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闹出民变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听闻卫府军准备撤退,贺镔昆风轻云淡地一摆手,招呼弟兄们继续饮酒。
    “贺总盟主的此等豪情,让张卖饼敬佩的五体投地。来,我们一起敬总盟主。”
    张卖饼也是个老江湖,深知“民不与官斗”的古训,贺镔昆虽然被封了正三品后将军,却不过是有品无职的散官,说到底还是个老百姓,区区一介布衣能把局面掌控成这个样子,不简单,的确是不简单,由不得他不佩服。
    “老弟客气,共饮此杯。”
    笑语未毕,一队卫府军便闯了进来,京兆少尹、西京兵马使、卫府轻捷军统领杨师群挎刀直入,身后两名卫卒押着贺镔昆的义子白联瑞。
    杨师群在厅中站立,冷目逡巡,盯住了贺镔昆,冷笑道:“贺总盟主,白联瑞跟我亮刀子被我拿了,你如何处置?”
    贺镔昆黑着脸,道:“既然人已经落在杨统领的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联瑞大叫一声:“义父救我!”
    杨师群道:“难得贺总盟主如此深明大义,来呀,将这个抗拒官府的逆贼拖出去砍了。”
    军法如山,不容置辩。
    片刻之后,白联瑞的人头献来,杨师群瞄了一眼,让卫卒送去给贺镔昆过目。
    贺镔昆心中虽是恼恨到了极点,却也无可奈何,对官军亮刀就是造反,捕杀反逆,说破大天也是杨师群占着理。
    当众杀了白联瑞,杨师群占尽了上风,他目视张卖饼,抖出一张通缉布告,将上面的人影与真人对照了一番,冷笑道:“张卖饼,咱们终于见面了。”
    卫卒一拥而上,当场将张卖饼和他的一干随从拿下。
    贺镔昆大怒,厉声责问道:“杨师群,你什么意思?”
    杨师群本已经转身,闻言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望定贺镔昆冷笑道:“贺总盟主,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一个女人得罪宁家人。”
    贺镔昆怔了一下,气的脸皮紫胀,怒道:“宁家人,宁家人就可以无法无天吗。”
    杨师群道:“姓贺的,你别忘了这是宁家天下,便是宁家的一条狗也能要了你这个正三品将军的小命。更何况人家至少是半个宁家人。”
    随即下令搜查贺镔昆的府邸,抓捕张卖饼的党羽。
    张卖饼的党羽固然没有搜到,却在贺镔昆的卧室里找到一个暗格,从中搜出十三副铠甲、六架硬弩、二十张弓和五十壶箭矢,弓弩铠甲都是违禁品,私藏这些类同谋反。
    杨师群不再犹豫,当即下令抓捕了贺镔昆。
    不久,贺镔昆就以重伤公差、包庇盐枭、私藏军器甲胄三项罪名被褫夺官爵,打入天牢,由京兆府负责侦办。
    贺镔昆被捕入狱时,李默正在府中宴请前羽林军司仓张复,张复因受他连累,一度入狱,后虽恢复清白,却丢了差事。羽林军司仓的职位实在太诱人了,他前脚入狱后脚就被人占了。
    此后作为安抚,吏部将他官升一级,外放曲鼎县县令,李默觉得干个县令既麻烦又没什么前途,更没多少油水,有些对不住他,就让他去了军器监,负责原料采购,这个差事虽然不及羽林军司仓油水厚,但有李默关照花销也少,综合比较还是很实惠的。
    送走张复,李默回到听松阁,他有一道奏折要写。
    他的书房在二楼,窗明几净,摆着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书桌、沙发椅和书橱,陈设简朴但很实用。一路上都在打腹稿,李默心无旁骛,上门绕过屏风径自走向自己的书桌,却冷不丁地被一个人吓了一大跳——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正歪在靠窗的沙发上,拿他奏折草稿在看。
    李默吃了一惊,自己的书房里怎么会有不速之客?
    “别胡思乱想了,我骗他们说是你叫我来的,他们不敢不信。”
    这女孩懒洋洋地说道,头也不抬。
    李默笑了起来,这个不速之客其实也不算是外人,宁蔷,宁仁功的小女儿。以辈分论,她是李默的小姨子。
    李默道:“你怎么在这?”
    宁蔷举起手中的两张纸:“这是你写的奏折?你就这样写奏折的,就不怕皇帝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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