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天,唐百川,郑重、崔巍、孙大牙也到了长安。孙大牙还把姜鸢的婢女小红和小厨娘商小青也给带来了。
    人是宁樱和姜鸢安排的,跟孙大牙无关,跟这俩小丫头也没关系,李默也就没有啰嗦。
    人到齐了,情况也逐渐熟悉,李默开始烧自己的新官三把火,其一是抓紧处置进奏院这些年攒下来的大量资产。
    六十年来,进奏院在长安积攒的财产十分丰富,其中以房产等不动产居多,时局混乱,这些不动产又不能带走,其实很麻烦。
    现在明眼的人都预料到不久会有一场大乱,所以都在加速处置这些资产,最佳变现的时机其实已经错过了。
    宁世检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管院的一年多时间里什么也没有做,这件事若是由他去做,至少可以挽回七万贯的损失
    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加紧抛售,越快越好。
    这件事交给唐百川、方世忠、孙大牙和冯翊去办。
    第二件事就是把老弱妇孺和一些重要物件尽快撤回宁州。
    既然判断大乱在即,这也是必须做的事,进奏院独成一体,六十年的积累,也是根深蒂固,需要搬迁的人还真是不少,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去过宁州,他们的根在长安,在宁州就是浮萍一朵,所以撤离的阻力很大。
    张显给李默出了个主意,要求这些人限期搬回宁州,不愿搬离者,给一笔遣散费立即开革,今后与进奏院再无任何关系。
    小七有些不解,便问:“就这么简单?”
    张显道:“开革的时候,要进行离职审查,务必确保他们净身出户,没有了这些东西,即便他们出去也没什么用,我相信,他们会选择回宁州的。”
    张显的办法简单但十分实用,那些抵死不肯回宁州的人听说要把他们开革,顿时慌了,一个个乖乖就范。
    这件事安排萧震川和郑重、崔巍安排。
    这之后,李默就授命萧震川着手筹划退路,设计若干生道,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安全撤离长安城。
    这几样事情安排下去之后,李默就开始办理一些要紧的正事了。
    他来长安可不是为了甩卖房产,撤离人口的,这些都太小儿科,用不着他这个总管级人马亲自出马,他来长安是要做宁是勤的耳目和内应,一旦长安有事,他要给宁是勤提供最权威的参谋,帮助他实现问鼎关中的夙愿。
    进奏院历年来的积累,使得消息渠道十分畅通,一般的小事都能打听的到,在高层,进奏院也埋了一些暗桩,但一直没有启用。因为这些暗桩的代价太高,轻易使用会得不偿失的。
    李默现在很想弄明白大梁朝廷对时局的判断,这个判断至关重要,会直接左右历史的进程。
    李默决定冒险启用一些埋藏很深的暗桩。
    ……
    未央宫,景福门下,布衣冯布抬头望着宫楼,内心感慨万千。
    五年前初夏的一个黄昏,他被禁军将士押解着走出这道门,然后被打入囚车,发配三千里,去那不毛之地苦苦煎熬了五年,中间几次差点没命。
    当年他可真是幼稚啊,他竟然相信佟雪奇是个忠厚好欺负的人,却没想到这个“老实人”最后摆了他一道,告老返乡前的一道奏折,直接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削职为民,流放三千里,他这一辈子差点就这么完了。
    这五年的风霜让他学了不少东西,做人做官最最重要的是“稳重”这两个字,教训太深刻了,感悟太真切了。
    “先生这边请。”一名绿衣小吏提醒道。
    冯布这才从感慨和回忆中回到现实中来,一时有些尴尬,自己现在只是一介平民,距离恢复旧日的荣光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跑到这来感慨什么,有这个资格吗?
    随着小吏进入政事堂,冯布努力不让自己四处多看,避免自己情绪失控惹人笑话。
    未央宫跟五年前他离开时没有太多的变化,一定说有那就是似乎颓败了一些。
    他低着头,含着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当他进入政事堂大门时,仍然禁不住热泪盈眶,甚至身不由己地朝“大通铺”走去。
    绿衣小吏马上提醒道:“首相大人在这边。”
    冯布有些尴尬,他忘了坐“大通铺”的只有三位柱国宰相,而首席秉笔宰相通常会跟他们拉开距离,保持一份神秘,和蓄养自己的威势。
    这未央宫里虽然有殿堂万间,但属于政事堂的只有这一座小院,地方狭小的甚至不如给皇家养马的御马监。
    即便是首席秉笔宰相也没有独立值房,他的栖身之所往往十分尴尬。
    当年佟雪奇做首席秉笔宰相时,就窝在茶水房办公。
    更早一些的陈明真则隐身储藏室。
    现今的萧定密则显得霸气侧漏,他霸占了书吏室,而把几个书吏赶到廊下办公。
    书吏房的格局丝毫没做改变,狭小,阴暗、拥挤,萧定密的四周全是存储文档的大木柜,这代表他只是临时借用这里,而非违背祖宗规制,脱离“大通铺”一个人单溜。
    “凤华来啦,坐吧。”
    他只是抬头看了冯布一眼,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然后就埋头干活了。
    小吏给冯布搬了个小马扎,冯布瞅了眼,面露难色,他不是矫情,而是腿脚确实不方便,南方气候闷热潮湿,让他落下一身的毛病。
    小吏有些为难,这个书吏房陈设十分简陋,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萧定密是席地而坐的,若是给冯布搬把椅子,那他就要比萧定密高了,那怎么可以。
    冯布看出了书吏的为难,苦笑一声,还是坐了下去,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平民,首相大人面前哪有自己的座位。
    他咬着牙坐了下去,浑身像被弄散了架。
    对面的萧定密依然埋头苦干,似乎什么都没注意到。
    冯布心里不是滋味啊,五年前,他萧定密只是一个普通的郡王,挂着同州别驾的虚职,论资历论地位都远在他之下。有一年太后万寿节,他弄了个东洋戏班子,演了一出滑稽戏,博得了太后的欢心,由此平步青云做了京兆尹。那年佟雪奇告老还乡,他得太后襄助,以使相的身份进入政事堂,跟在他屁股后面办差。
    那时节,他冯布才是最有资格接替佟雪奇做首席秉笔宰相的。
    他萧定密可没这个资格。
    可惜,自己时运不济,被人摆了一道,荒废了五年大好时光。
    做官这种事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家平步青云,自己一溃千里,身份地位已是云泥之别,还有什么资本去计较。
    “将这个誊抄清楚,拿去请三位阁老好好议议,我晚些去跟他们碰碰。”
    正当冯布抚古痛今时,萧定密办完了公事,交代了书办之后,这才抬起头看向冯布,脸上堆着真诚的笑容。
    “凤华,多年不见,你清瘦多了。”
    “经常吃不饱,心情又抑郁,怎能不瘦。”
    萧定密点头嗯了一声,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遗恨多了,心就颓废了。这次请你回来是我的意思,局势不容乐观啊,似你这样的大才弃之荒野怎不让人痛心。”
    冯布道:“谢首辅大人抬举,冯布已经老朽了,不堪任用。”
    冯布肚子里还有怨气,萧定密虽然略有不快,但也能理解,而且人是他请回来的,他要表现的大度一些。
    萧定密道:“你就不要谦虚了,似你这年龄,正当盛年,岂能说这丧气话。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请你回来是请你协助我,你不要有顾虑,这是陛下的恩典。”
    冯布还是忍不住问:“我以什么名目回来?”
    萧定密道:“今秋是太后五十岁寿诞,陛下会大赦天下,到时候我会为你争取。”
    冯布笑了笑,什么都明白了,萧定密这是要利用廉价劳力,替他白干活啊。
    想到这冯布起身告辞,说时间不早了,他要回去吃药。这让萧定密十分不悦,冯布走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屁股黏在地上一动没动。
    冯布路过“大通铺”时,恰好见到三位柱国宰相在为一件事争吵,初夏的政事堂有些热,几位宰相吵的面红耳赤,一个人就开始不停地搽汗。
    冯布不由自主地笑了。
    “大通铺”的夏天又闷又热,真是很难熬啊,
    他的老家在幽州,生性怕热,每到夏季他就胆颤心惊,但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忽然怀念起当初的闷热来,那真是一种让人怀念的感觉啊。
    离开了政事堂小院,冯布直接走出未央宫大门,目不斜视,更不曾回头。萧定密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人,他不屑与之为伍,哪怕为此终老一生。
    他一口气回到旅馆,赌气让老奴肥叔收拾行李说要回南方去。
    脾气刚刚发完却就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原来屋里还有人。
    肥叔憨厚的脸涨得通红,说:“张先生一早就来等您了。”
    “张显,哈哈,张显,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翰林学士张显、侍御史冯布可是正德年间朝堂上的一对金童玉女,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都一样的俊朗,一样的犀利,他们是同年进士,意气相投,相知相爱。
    后来,张显被奸臣陷害,踢出了长安,冯布虽然熬了下来,但宦海浮沉,终究也逃不过一劫,熬过了正德年,熬过了从化年,却倒在了兴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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