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来到渭水河畔,渡口处早有进奏院判官张复在迎候,过了渭水桥继续向南,看看的就出现了一座大城,那城的城墙南北走向,长的无边无际。
    这就是长安,大梁的西京,天下第二大都会。
    越靠近城池,路上商旅越多,车马往来如蚁,多的不可胜数。
    小七笑道:“原来这就是长安城,果然比宁州大多了。”
    这话刚说完,就被一个锦衣少年嘲笑了:“笑话,穷乡僻壤一小城,也配跟咱长安比,拔根毛也能压死你。”
    小七听了这话十分不爽,嘿道:“你的长安,敢问尊驾在长安爵封几等,官拜几级,家宅几进,东西市趁了多少铺面,城外有多少良田。”
    那少年嘿道:“你们这些乡下人眼里只有钱,钱多就了不起吗,官大就不得了吗?”小七道:“你一个长安卖苦力的,住着漏雨的破屋,一日三餐难顾,以为穿件绸衫就当家作主了,这长安好是好,可干你什么事。”
    林哥儿则故意劝道:“别跟他置气,一个骑驴的也配笑话咱们骑马坐车的。”
    那少年闻言气的直翻白眼,刚要发作,被他同伴劝住。
    一人劝道:“少跟这些小地方来的人计较,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谦虚谦虚,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长安,天下的中心,哼,跟他说了也没用。”
    小七偏偏气他:“我们是小地方来的,可我们骑着骏马坐着豪车,话说长安的富人都骑驴上街吗?”
    一句话噎的那几个少年半晌回不过劲来。
    李默是坐在马车里的,隔着窗帘打量外面的行人,长安城的恢宏震撼了他,但要说如何崇拜,那到不至于,毕竟他见过比这大几十倍的城市。
    他在观察路上的商旅,从他们的身上,能读到更多有意义的信息。
    “大梁真的是破落了。”
    坐在他对面的张显发出一声吁叹。
    李默知道他曾在长安呆过,对这里更熟悉,更有发言权,便道:“先生何出此言?过去的长安又是什么模样。”
    张显道:“我第一次进京赶考时,路上的行人很多人衣着锦绣,他们的脸上是挂着笑的,步履也轻捷,道路两旁种满了榆树、杨柳,处处都充满着希望。我被贬离京时,路人脸上依然挂着笑,但笑的已经很不自然,身上依然穿着锦绣,但很多是旧衣服,而且道路两旁的树也被砍了不少。现在,路人的脸上都是愁苦,笑也是奸笑,邪笑,苦笑,衣锦者依然不少,但骑马的已经不多,更多的百姓改穿布衣,而且很多是打着补丁的。咱们走的西门,以前这条道上有很多远道来的商旅,金发碧眼,现在都变成了黑发的贵霜人,这表明河西走廊已经被贵霜人和吐蕃人垄断,大梁跟西域的联系已经断了。所以我说大梁没落了。”
    李默赞道:“见一叶而知秋至,先生大才啊。”
    张显笑道:“岂敢,岂敢,长安卧虎藏龙,我哪里敢称大才。”
    正说着,前面嚷起来,李默的车停了。
    原来车队到了一处关卡前,刚刚跟小七发生口角的那几个长安本地少年向税吏诬告李默一些携带违禁品。税吏将车队拦下,要求检查行李,小七当然不让了。
    进奏院的车队进出城池是免税的,这是规矩。
    税吏却拦着不让,说那是以前的规矩,现在的规矩是不管什么人,都要检查,视情况决定是否收税。
    李默对林哥儿说:“告诉他们我们是宁州进奏院的。”
    林哥儿去了不久,道路果然畅通了,税吏不仅不敢拦阻,甚至还讨好地向李默的马车敬了个礼。
    李默和张显对视而笑:大梁果然是衰败了,对拥兵自重的边镇竟然变得如此纵容起来。
    大梁的西京很大,但相对前朝周来说一百年来这里其实没有多大的变化,周朝时候的长安那才是真的大呢,毕竟这里曾是大周的崛兴之地,而大梁崛兴于河北,建国时以魏州为都城,后迁至汴州,称帝时定都在洛阳,至于把长安也列为都城,那纯粹是统治上的需要,历史上看大梁的皇帝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到长安来,只是为了一统天下的需要,才让长安成为都城,才会格外的重视。
    长安城大体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北部是规模宏大的皇宫禁苑,皇宫之南是皇城,乃中央各部官署所在地。
    皇城之南才是真正的长安,百姓的长安,万国的长安,李默这次要来的长安。
    作为大梁的都城,长安的坊市制度很严格,坊市严格分离,每个坊的四周都围着厚厚的土墙,像一个个独立的城堡,所以长安实际上可以看成是许多座小城的集合体。
    宁州驻上都进奏院位于恭仁坊,这地方位于皇城之东,距离皇城只一街之隔。
    这个不大的坊内云集着诸多的进奏院和外国使馆,号称第二个尚书省。
    大梁承袭周制,以三省六部治理天下。三高官官皆为宰相,加上一位使相,合计有四员。但梁与周的不同之处在于,梁朝有四都,四都地位平等,每一都都设有三省六部。
    这样一来,大梁四都就有十六位宰相,这十六位宰相被称之为柱国宰相,又名外相,以区别于皇帝身边的两位首辅(内府监和枢密使)。
    内府监是内宫太监总管,枢密使是枢密院长官,二人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又因地位特殊,更方便接近皇帝,故而被称之为首辅、
    十六位柱国宰相加上两位首辅,帝国一共有十八位宰相。
    在帝国早期,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分离,中书、门下相互监督,尚书省对中书门下也有封退之权,权力制衡虽然程序上有些繁琐,但可以确保帝国的每一项重大决策都不至于出现大的偏移。
    但自兴宗皇帝是个怕麻烦的人,在他龙御天下的五十三年里,中书门下逐渐合流,成为一家,名之曰政事堂,而尚书省也彻底沦为事务性执行者,无权监督政事堂。
    兴宗之后,政事堂也变得名存实亡,内阁取代了政事堂,内阁顶着政事堂的名号,却变成了皇帝的附庸,无权号令六部,一切重大决策必须通过皇帝的朱笔亲书才能成为国家政令。
    而过去那位“可怜巴拉”的皇家使者(使相)也今非昔比起来,一跃成为内阁首席秉笔宰相(首相)。
    三高官官非德高望重、资历深厚的高官大吏不能担任,而使相的任职资格就灵活多了,皇帝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灵活掌握。过去政事堂时代,使相仅仅只是皇帝安插的耳目,地位不高,虽有参政之权,但分量不重,而今摇身一变成了内阁首相大臣,以小临大,使得内阁完全丧失制约皇权的可能,彻底沦为皇帝的附庸。
    自此以后,天下大事皆由皇帝的一支朱笔定夺。
    现在是初夏,大梁的兴隆皇帝就住在长安未央宫内,此刻的长安城里有六位宰相,内阁里大权独揽的首席秉笔宰相名叫萧定密。
    萧定密是宗室,论辈分是兴隆皇帝的叔父,封安丰王。
    李默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很感兴趣,掌院使方世忠详细做了介绍后,建议李默去会会他。李默道:“贸然前往只怕不妥。”方世忠道:“那就先观察一下,明晚定安侯生母寿诞,她是萧定密的乳母,萧定密一定会去,届时大人以贺客身份过去见识一下。”
    李默同意。
    恭仁坊的进奏院面积不大,方世忠是掌院使,就住在院里,李默则住在距离一射之地外的一个院落里。
    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到院里去的,方世忠有事会主动去见他。
    距离李默居所一街之隔,有个春华楼。
    这个酒楼是进奏院的产业,也是宁州进奏院的秘密接待中心,这是圈子里的公开秘密。各地进奏院的人私下也有往来,但一般不直接去对方的院里,除非是公事,他们一般会选择在酒肆里见面,既能保密又方便。
    方世忠经常到春华楼,然后易容改装去对面见李默,这不是他小题大做,而是长安这个地方处处激流暗涌,到处是天下司和皇城司的探子。
    掌院使的身份是公开的,而管院的身份相对来说是保密的。一个管院在长安被人暗杀了,连个报案的地方都没有。
    第二天下午,方世忠来请李默一起去定安侯家赴宴,李默的身份是他的随从兼护卫,定安侯张国权是开国元勋郑国公张茂忠的玄孙。张茂忠追随梁太祖起兵,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积功做到内府军大将军,封郑国公,为创始十二国公之一。
    长安城里侯爵一大把,定安侯张国权资质平庸,也没有什么大的功绩,浑浑噩噩活到四十多岁才混了个礼部员外郎,以他的身份地位原本是高攀不起萧定密这样的高门大贵的。
    只因他的母亲当年身体健壮,奶水充沛,哺育了当今首辅,所以才让定安侯今晚风光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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